“一只猩猩被当作人类抚养的实验。”
萨克帝不知道,于是他摇摇头。
人类移居太空后文化出现过文明断层,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可能将所有的知识都放在脑子里。
“那些学者,又或许是研究员们,找来了一只猩猩的幼崽,将它放在人类的家庭,当成一名人类来培养,于是猩猩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
蓝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手里的零件,亚瑟总是一副微笑着不会生气的样子,同任何人、任何生物相处时都是十分随和的。
“等到结束实验之后,您觉得那只猩猩会怎么样呢?”
“它会无法回归自己的族群。”
萨克帝说,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它认为自己也是一名人类。”
然而亚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在灯光下摊开了右手,那里有一片伤疤,这是气质清澈容貌端正的青年第一次展现出被隐藏的瑕疵。
“一开始克拉克没有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地将我抚育长大。他提供最好的物质,弄了一个隐蔽的居所,我和虫族一同生活,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那个时候我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克拉克也没有让我回归人类族群的计划。”
“直到有一天他受伤了,回来时伤口还在渗血。”
像是阴翳的云层遮住蓝色的湖面,青年眼睫低垂,没有什么表情。
“我想冲上去抱住他,然后触碰到了他的血。”
雌虫的血液有一定的酸腐蚀性。
虫族建筑中常见的螺旋形花纹并非某种图腾,而是它们与生俱来的生物性质的伴生品。
这种腐蚀性会随着凝固干涸而挥发消散,这也是最初亚瑟能够一把抱住对方的腿却没出事的原因,但新鲜的血确实破坏力巨大。
“于是他明白了,他于我而言也是致命的。”
“他开始思考,如何让我回到人类的星域过完一生。”
亚瑟凝视着手里做到一半的仿真尾巴。
他缓慢地抚摸着那银灰色的外甲,带着淡淡的笑意。
“您见过的都是他姿态端正、一尘不染的样子吧。”
萨克帝想起他和那只高位种的见面,对方确实整洁到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不算多的几次通讯中,他也目睹过对方身处沾染鲜血的场合,他记得那只雌虫会第一时间从下属手里接过东西擦拭自己。
当时他还以为是核心基因族群出身的高位种矜持过头、洁癖发作了。
但其实虫族并没有这种毛病,他们茹毛饮血生啃异兽。
“所以您问我恨不恨帝国,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青年笑了笑,将手收回去。
“我不曾身处帝国一日,因此对它从未怀有丝毫恨意。”
“我的人生始于联邦,终于父亲的离去。我希望帝国能够稳定恒久,为这个星系、为人类带来漫长的和平与繁荣,让那些苦难不要再次发生,让那些孩童不用在泪水中成长。”
“请不要误会,我很爱人类,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同时我的灵魂永远也无法回归一个不属于我的族群。”
蓝色的眼睛看着萨克帝,核心种听见对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述说某个普通的事实。
“和物种、族群、关系的性质都无关,当您爱一样东西胜过您自身,您爱一个人、一位虫族、一份责任,或者一种信念远胜于爱自己,便不会再痛苦不定地反复回顾来时的路。”
“您会找到新的栖息之所。”
“哪怕化为宇宙间的尘埃,生命依然会有自己的归处。”
“我的灵魂回归于他的身边。”
回到巢穴时夜色已经重新将Ja整个笼罩。
结束工作的核心种挥挥手,让那些戍卫着巢穴的雌虫守卫解散,才踏进家门。
在小窝的旁边,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茧巢。
不得不说雌虫的手艺确实不到位,完工两三天作品就有一些细微的皲裂,但好在整体相当结实。
透过缝隙可以看见茧巢中已经形成了一枚蛹。
那是一枚纯白色的、十分漂亮的蛹。
和萨克帝自己当初爬出来的那只棕黑色的蛹壳不同,白蛹仿佛一只精巧的艺术品。
一动不动地躺在巢窠内。
这个原本不算大的巢穴显得有些清冷。
没有表情的雌虫在窝里坐下,将头靠着茧巢,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敲一敲那外形古怪的小巢表面,发出一声难以觉察的叹息。
“快些醒过来吧。”
他的手贴在粗糙的材料上。
“我带你去看看更广阔的星域。”
“看看这个宇宙。”
第五十八章
五天时间过去,那只白色的蛹依旧毫无动静。
萨克帝面无表情地每天按部就班搞工作,在安贡、能源生产线和星港之间来回跑。
克里曼的通讯又发过来一次,对方已经身处核心星域,带来了克拉克在撤离和小范围冲突中受伤的消息,顺便问问他启程没有,结果问就是下次一定。
核心种其实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平静,无论是格拉的羽化进度不如预期顺利,还是灰翅族群已经开打的事实,都疯狂压缩着本就不多的时间。
但这种急迫绝不能流露出分毫。
族群领袖一旦展现出任何不稳定性,所有的跟随者都会因此而不安。
亚瑟反而变成了转头劝导他的人。
在得知克里曼传来的信息之后,青年沉默了一会,然后放下手里的仿真尾巴:“别担心,您不用因此焦虑。”
对方的声音很平和,像是潺潺的流水,抚平躁动尖锐的棱角。
“您尽可放心陪伴自己的伴侣——我想在这种时候,对方是需要您的。”
“至于克拉克,他很强。他曾亲手斩下两枚亚王虫的头颅,绝不会让出自己想要守卫的东西、后退哪怕一步。”
“在真正的死斗来临前,他不会有事。”
是这个道理。
但萨克帝也看见青年的手放在尾巴上很久,都没有移动。
他们都把让自己忧虑的事情隐藏下去、上面还要再垒几块大石头死死压住,以防止别人觉察出端倪。
好在瑟临和其他短翅族群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可以很好地自行管理能源星,而肖也带着那些雄虫和衰老期的雌虫撑起了信息巢的临时运行。
在此期间核心种亲自在安贡揍了两只虫。
大部分加入戍卫训练的雌虫都规规矩矩。
但是还有少数后来的成员,没见识过当初萨克帝徒手掰了喀特拉脑袋的场景,对这位能源星的掌控者多少怀带着一点跃跃欲试的不服气,也对街上自由行走的雄虫看不顺眼。
那是一个午后,肖前往安贡找瑟临,身边没有带恩和恩纳两只小崽子。
随着工作的熟练程度加深,这只曾经无比瑟缩的雄虫开始展现出更加稳定的气场,不再畏惧身边的一切。
但是这一次他被两只雌虫拦了下来。
“听说你就是那个被喀特拉抓走的倒霉蛋。”
其中一只中等种发出快乐的嘶嘶声,不怀好意的触须沿着口器伸出来,在空气里舔舐雄虫的信息素。
它们没有成功进入戍卫队,因此一肚子怨气,在大街上堵住雄虫发作。
“萨为了你挑战对方,你同他交/配了吗?”
“和你关系很好的那只短翅种管理员心情如何?他会一起加入吗?”
恐惧和恶心几乎一瞬间袭击了浅棕色的雄虫,差点将他重新带回那恐怖的情绪漩涡。
但他没有移动一步,反而不动声色地在信息连接器里发出讯息。
瑟临为了保护他差点被撕裂,卡塔为了救他而失去生命,萨为了解放他差点死在喀特拉的手中,而格拉……那只白色的雄虫将他破碎的意识拼回来、安慰他、陪伴他、牵着他走出痛苦重新站起来。
但这一切在乐子虫的眼中,变成了下流的、值得品味的、不怀好意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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