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体,换成半屈膝的姿态。这是他们不曾聊到,或者说经常很有默契一带而过的禁区。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需要被害者自省的道理。”
“当恶劣的强者欺负处于弱势地的存在时,我会选择拧掉强者的头,而不是逼迫受到伤害的一方承认一个不存在的错误。”
金棕色的眼睛直视对方,强硬的神色令格拉轻微颤抖。
“和其他人如何认为无关,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人说错误的话行错误的事,也不能将虚伪粉刷在真实之上。加害者永远是加害者,无论他们找寻出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压迫以何种精致华美的权力所装饰。”
“他们嘲笑遭到伤害的一方不够强大,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发表演讲,只能说明他们和罪犯同为混蛋。拿着社会达尔文主义作为自己肆无忌惮行为的遮羞布,并不会让他们与一滩无能的污秽物产生本质上的区别。”
“我掀翻一整张桌子不是为了看到同样的事情重复发生。”
“你没有错。”
他说。
“不要背负任何一项不属于你的错误。”
“我所爱的罗克珊是非常厉害的虫,他从绝境中、从泥潭中爬起身,一点一点成长为大信息巢的主导者、收编星球区域性安排的统筹者、所有雄虫的领导者,他很强大,从不畏惧命运的风浪。”
“你是一颗恒星,以燃烧的姿态闯入我的生命,拥有炽热且稳固的内核。”
“伴侣间一切撒娇、软弱、不堪与哭泣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我们不是端坐云上的圣人——但是你不能以荒谬得像擦屁股纸一样的部分人类的思维进行自我伤害,告诉我是谁让你有了这种想法,我立刻去将他的脑袋摁进**。”
前半截夸夸如同诗歌朗诵,后半截急转直下变得相当粗糙,令原本有着一丝惶惑的白色雄虫没忍住笑。
细微的笑音逐渐变大,格拉整个身体发着抖,将自己再一次埋进伴侣的臂弯间。
所以人类所书写的文学作品也不全是正确的。
雄虫抱紧对方,嗅到让自己快乐的气息。
“你说得对。”
小小声地说,格拉感受到萨克帝再一次试图将自己团起来,自己的习性终究是在一些小细节上影响到了对方,这会给予他极大的安全感。
他们不再像是两只来自不同团体的、泾渭分明的黑羊,而是构成了一个温柔的小家庭。
“是我的一些言行令你感到不安吗?”
核心种的翅翼张开,笼罩着恢复活力的伴侣,轻声询问。雄虫变得比最初相遇时大了很多,导致原本合适的小窝变得有些狭窄,但他们都喜欢挤在一起的感觉,于是默契地谁都没提。
“还是我无意间做出过令你产生误会的举动?”
“不是那样的。”
被温暖情绪所充盈,不多的忧虑逐渐消散,雄虫的尾巴吧嗒吧嗒地轻轻拍打:“我只是……想到我们即将前往卡姆兰。”
“你说你的朋友,你的老师想见见我……或许在他们眼里我没有你夸赞的那么好……”
格拉始终记着自己伴侣的一部分内核深深地爱着人类族群,他一度忧虑对方的故人不能接受身为虫族的自己,也畏惧自身那些艰难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他人攻讦萨克帝的笑料。
“我们之间的感情同其他任何人、任何虫都无关。”
当金棕色的眼睛看过来,那声音里尚带着严肃的情绪。
“如果我的任何做法令你产生误解,并不意味着你需要自省,而意味我是个做得不够好的混蛋,明白吗?”
核萨克帝报复性地摸得对方唧唧叫,从虫翼的尖端捋到尾巴根,大言不惭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而且混蛋才和混蛋做朋友。我的朋友都是非常棒的人,他们会喜欢你的。”
紧紧抓住那只痒得扭来扭去的虫,他很想逼着对方求饶。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好,还找到了一个同样好的伴侣。”
“救命!救命!”
被挠到要害的虫终于忍不住了,整个身体都在卷起来又舒展开,只求逃避那只万恶的手。
格拉以火速滑跪的姿势当场认输,但是他一边求饶还一边在用尾巴勾搭着对方的手臂、不准对方真的离开。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雄虫的戏路获得了长足的长进,不会再搞出台词棒读的情况。
“你亲亲我。”
悄悄地蹭一蹭对方,他呢喃着请求:“你亲亲我呀。”
这是一个太过简单的要求。
萨克帝顺从了那柔软的命令。
“你是对的,我现在变得远比以前厉害。”
轻微而模糊地笑着,格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落入一片坚实之境,不再偶尔如临深渊。
“我也可以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
“你一直都是。”
他的伴侣低声回答。
等到黎明的晨光拂照向整片栖息巢穴区,将沉闷的黑暗一并驱散时,遥远的通讯打破沉寂的空气。
睡成一团的两只虫被这响动所惊醒。
聊了太久的后果就是,这对伴侣全部睡过头。
这在身为人类的萨克帝的自律人生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格拉从被裹挟得乱七八糟的黑色鞭尾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将小毯子往上拽一拽,然后接通信息连接器。
“抱歉,我似乎惊扰到了你们。”
带着笑的声音传来,人类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仿佛是隔着什么厚重的外甲。
萨克帝不得不从快要完全罩住自己的绒绒毯里探出一个脑袋,瞥一眼情况。
然后这一眼令他沉默。
好熟悉的画面。
当年他和亚瑟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也是裹成这种看不清物种的样子。
外甲要多厚有多厚,一点人类特征都看不出来。
西蒙斯从头到脚都糊着污染隔绝服,一点缝隙也没露.
“你又跑去什么地方了?”
这段时间人类同灰翅族群的亚王虫在打游击战,差不多准备收网的青年不疾不徐,在彻底说清楚整件事情后便体贴地抽身而退,既不将对方逼得太急,也不会离得过远。
攻防战的精髓算是给他玩明白了,萨克帝不得不感叹,现在的小孩心真黑。
他那被套牢的兄弟死活守着防线不愿软化。
也不是不能理解,道德的重量总是先给到年长的一方。和不管不顾一腔热枕的年轻人不同,银灰色的雌虫担任了太久抚育者的角色,从根源上没办法接受这种身份转换。
而收到提问的亚瑟发出模糊的笑声。
“我在顺着模型残骸的根系探索卡姆兰所有具有关联性质的星球——请不用担心,这次回航我带了足够多的吞噬型武器,足以清理掉小半个星域的污染。”
“之后灰翅的换班战舰还会带来更多,毕竟在会谈开始前,我们要确保潮汐和污染物的密度都处于一个可控范围内。”
当对方搭乘阿尔法战舰一同前往灰翅的核心星域时,尚且显露出一丝少年的青涩感。
但现在人类的言辞举止间,更多的是接近于成年男性的温和稳重。
“别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抱着尽责的目的提醒一句,萨克帝已经顶着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坐起来:“我们现在离你很远,无法进行快速救援,我可不想看到你的抚育者因为自己的爱子出现意外而发大疯。”
“感谢您的好意。”
蓝眼睛的人类在道谢后开启了本次通讯的主题:“格拉曾经请求我进行简单的协助搜索,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同帝国的交涉让我鲜少能够抽出时间。”
“好在眼下事情有了一点进展,我想我需要尽早告知你们。”
当人类让开身影,他身后的事物被清晰地暴露在萨克帝与格拉的视野中。
亚瑟看向彻底清醒的白色雄虫,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带着清晰而笃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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