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的眼睛中带着一点悲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的另一半真正变得快乐:“你不可以一直这样逼迫自己,时时刻刻地将不属于你的事情抱在怀里。”
“现在被我抱在怀里的是你。”
萨克帝笑了,抓着雄虫的尾巴细细地摸一遍。
“而你是属于我的。”
这段时间见过了太多活得像尸体的中低等种雌虫和雄虫,对比之下可以发现格拉被喂养得有多好。
这让核心种忍不住低头,吸猫那样深吸一口。
信腺感知到对方甘甜的气息,堪称提神醒脑洗涤心灵,将战场上血和坏疽的味道冲得一干二净。
“说说你吧,你刚刚在看什么?还是人类历史?”
金棕色的眼眸里也染上笑意。
“没有想问我的地方?”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地捏着白色的小尾钩,雄虫好像一个会唧唧叫的玩具,每捏一下就哼唧一声。
完蛋,这很可爱。
对方实在是完全契合他的审美点……或者说他的审美早八百年就跟着对方跑偏了。
“是人类的历史。”
格拉的尾巴想逃又不想逃,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留在了对方手里,任由自己的伴侣欺负。
“你……如果你还不准备休息,我确实有些地方不太懂。”
他从被雌虫搂得紧紧的怀抱中抽出一只手,再次打开看到一半的光屏。
萨克帝发现很多文字旁边都被标注了记号。
“我看到书上说,旧制联邦历75年,人类的矿星1917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和暴/乱,因为出台了利……利亚姆法案。”
雄虫一边抓着伴侣的手,将头靠在对方肩膀处,一边细细地说着自己不了解的部分。
“我没有明白,这个法案看起来是好的,让人类可以通过贡献兑换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导致这种后果呢?”
核心种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这件事。
矿星1917,金乌舰队前任指挥官的故乡,整个案例时至今日仍旧被广泛引用。
“因为政客会给剥削披上好看些的外衣。”
缓慢地摸着那双柔软的白色翅翼,萨克帝一点一点地同自己的伴侣解释人类世界的庞杂架构。
“他们会画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倒是一点都不脸红。
同样是画饼专家,他自认自己在画饼的时候还算恪守基本道德,搞不出一些吸人骨髓的操作。
“星核能源的需求与日俱增,但是开采过程太过危险,所以需要更多的人‘自愿’加入这项工作中去。”
“听起来很不错,在矿上工作几年,赚够贡献点数,就能让那些低等星的居民有机会拿到通往中高等宜居星球的船票,获得一次重启人生的移民机会。”
“但是签下合同的人再也没能成功脱身。”
温暖灯光下的金棕色瞳孔如同柔和沉静的湖泊,他细细地掰碎了给格拉说明。
“旧制联邦——我是指白皇帝时期的联邦,不允许明面上进行人口贩卖,于是垄断企业家搞出了一些全新的东西,他们称自己的劳工主动签下合同,却钻空子设置一些难以达成的暧昧条件,在工作中一卡再卡,然后用巨大的赔偿额套住跳进陷阱的倒霉蛋。”
“愿意通过开采星核能源寻求翻身机遇的大多是底层劳工,他们无法拿出赔偿,就只能不断延长工作合约的时间——但于此同时他们所欠下的利息,或者说滞纳金也在不断累积。”
雄虫听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小尾巴都忘记了摇摆。
“……所以他们无法离开。”
“是这样的。”
摸摸对方的脑袋,萨克帝的动作很温和:“他们不仅赔上了自己,还赔上了整个家庭。”
“而伴随着异种污染的扩散,劳工伤亡的人数逐渐增长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低等星的人类就像消耗品,连孩子都被迫拿来交易。人类在计算利益的时候很精明,儿童显然不是合法商品,于是矿星的持有者会‘援助自己的劳工安排家庭’,在每个人都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情况下,以生活补偿和助学资金的方式透支金钱,等到他们所‘投资’的孩子长大,就得用一生来还清所谓的‘早期帮助’。”
“这太坏了。”
格拉小声说。雄虫不会什么骂人、骂虫的话,最过分的词语也只是“太坏了”这个形容。
核心种忍不住亲亲他。
“那之后怎么样了?”
对方一边忙着回应这个亲亲,一边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这本书里没有写到,之后他们获得自由了吗?”
“获得了。”
微微笑起来,萨克帝的眼神垂落。
“还记得你在卡姆兰看到的影像中,那个有着和我相似的眼睛的男人吗?”
曾经身为人类的他,和对方、以及更久远历史的纠缠有些复杂,很少会被拿出来说。
但是眼下谈话对象是格拉,所以没什么关系。
“他是……金乌舰队的总指挥官,矿星1917是他的故乡。”
历史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驻足停留,但每一个人都会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联邦的高层没有想到,一名从矿星走出来的男人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舰队长,并且在其后的二十年间,累计获得十七场异种潮汐攻坚抵御战的胜利。
“他提出了修正案,在他的推动下,臭名昭著的利亚姆制度最终得以废除。”
提到对方,萨克帝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血缘就像是一条隐藏的纽带,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太好了。”
格拉发出微微的惊叹。
继而他注视着自己的伴侣:“你和他……你们……”
“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算是有血缘关系吧。”
核心种笑了笑。
“或者说,曾经的那个我,大概和他有血缘关系。”
所以人们在面对自联邦灰烬中崛起的帝国时,将其称之为复辟。
“在……你所读到的这段历史之前,更早的年代——旧制联邦尚未出现时,金凤尾兰王朝的克里芬一世的家族,便代代都拥有金色的瞳孔。”
他斟酌着开口,和伴侣述说那段很少有人提及的陈年旧事。
“但是他们的后代身上,已经很难再见到那样纯粹的金色。”
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话题,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萨克帝本人的心情和吃了苍蝇差不多。
对比起他早年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和颠沛流离,这个隐藏解锁条件就好像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向来认为血统是用来擦鞋子的东西,把这玩意儿挂在嘴边除了显得滑稽可笑、并且轻飘飘地将他一直以来流血流汗的努力贬低得一文不值之外,再无任何用处。
他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厮杀得来,和那些烂在历史尘埃中的血缘毫无关系。
然而以虫子的身份苏醒在陌生的星域,现在萨克帝倒是能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些隐晦的过往了。
愤世嫉俗逐渐消散,他因为身边雄虫的缘故,变得不再那样锋利冷漠。
“我很高兴。”
发出轻盈的嗡嗡声,格拉的手臂抱住他,蹭着他的肩颈,像是在主动贴贴一样。
“之前我不敢问你的过去,我害怕你会离我而去。”
坦白自己的小心思让雄虫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尾巴欲盖弥彰地摇摆两下。
“但是在知道你的一些过去后,我比想象中的还要开心。”
萨克帝哑然失笑。
“我的错。”
他说着一把抓住那根小鳞尾:“之后我可以慢慢地同你聊这些东西。”
“说说那些我还……记得的部分。”
“好。”
格拉非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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