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意味着面前的家伙拥有良好的自控力,在虫族这种天性压倒理性的族群里,也能不被冲昏头脑、游刃有余地掌握自身行为,实在是棘手得要命。
哪怕对方身为人类,也是萨克帝相对会感到头疼的类型。
会客厅很大,甚至能称得上会客殿堂。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整个空间或许有些阴沉,但对虫族而言则是个相当舒服的巢穴。
直到他们坐下,飞船的主人才再度开口。
“你向喀特拉发起挑战的行为很不寻常。”
它的手指轻缓地敲击出节奏感,带着一种柔和的韵律,“我很惊讶。”
“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寻常。”
萨克帝说,面带微笑,那微笑仿佛焊死在了他的脸上。
和道貌岸然的虫说话就是这点麻烦,遍地都是坑,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坑里。
“刚刚步入成年期,却愿意为了一只不相关的雄虫和一只衰老的中等种,宁愿直面一只盛年期的核心种,这已经足够离奇。”
银灰色的雌虫拟态完美到细节,那和人类看上去没什么分别的指尖搭在一起,安静注视着他。
萨克帝就知道对方会做背景调查。
但他和黑户没什么区别,连他自身都搞不清楚这具身体原本属于谁,有本事对方就查清楚一并告诉他。
“你打劫了一艘劫掠船,资料显示你的飞船原本属于一群中等流浪族群。”若有所思的浅灰色眼睛看向一旁紧紧捧着杯子的格拉。
“所以你从劫掠者的手中截获雄虫、和他成为伴侣,然后来到了Ja?”
这是一个不那么像疑问句的疑问句。
克拉克温和的笑意像是一把刀,三两下就把平静的表象掀开。但它不止于此,紧接着扔下另一颗炸弹。
“我想,在我熟知的高等种群中,只有一个族群的后代中出现过带有基因缺陷的雄虫。”
“之前我听说他们抛弃了那只幼崽。”
“很高兴亲眼见到你还健康地活着,罗克珊。”
格拉的手在一瞬间几乎没有握住杯子。
身旁的萨克帝托住他的手臂,将空掉的容器取出来放在一边,然后用漆黑的尾鞭缠住对方白色的半截鳞尾,安抚般地卷了卷。
“我假定你亲自踏足能源星,不是专门为了欺负一位亚成年小虫崽。”
他说,将感到害怕的同伴半挡在身后。
非常好高位种,过于难搞。
这就是他一向讨厌和这种人或者虫打交道的原因。
十分丝滑流畅的连打带消,先是带着大批武装种降临在Ja,又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态度请他们上船,最后来个身份大起底,把所有相关者的身份扒得一干二净。
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下马威了。
“我很抱歉。”
银灰色的雌虫对格拉露出了一个和颜悦色的表情,低沉的声音没有因为对方的针对而显示出一丝恼怒,反而表示了歉意。
“请放心,我和你的族群关系一般,并没有同他们打交道的意向。”
它冲对方眨了眨眼。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鼓足勇气的白色雄虫终于发出声音。他紧紧地攥着萨克帝的手臂,让自己直视着面前的危险分子。
“我明白。”
对方点了点头:“你叫格拉,是我的新晋胜利者的,小伴侣。”
“所以现在让我们聊一聊能源星,聊一聊安贡。”
第二十七章
倘若两个物种比邻而居,完全互不搭理显然是不现实的。
旧地的人类历史中有着太多彼此打得你死我活,但双方领袖还会正常对话的现实案例,萨拉森人流出的血液曾经没过马蹄,侵略者剖开死者的肠胃从中搜刮被吞下的黄金。
然而他们的后代依旧会互相往来。
现实世界总比爽文来得更无奈,整个宇宙都像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人类和虫族也是这样。
停战前这对恶邻处心积虑地互相研究彼此,以“总有一天弄死对方”为出发点各自暗中蓄力;停战后又因为技术共享,而不得不捏着鼻子建立起局部合作。
时间河就是典型的产物。
蜜月期都谈不上,顶多算是两个种族顶着尔虞我诈的交锋,共同致富,把矛盾暂时转嫁到双方的宜居星域外。
王虫灭绝后,以生物单元为载体的共享意识坍塌,再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够担负起如此庞大的意识碎片、同时精准地操控巢穴星球间的能量场。
于是人类反手掏出了数据天穹。
生物飞升已无可能,不如大家一起机械升天。
人类出物质,虫子出技术,提纯过的星核能源配合上能量场的精准分割锚定,以数据天穹为载体,群体意识的遗迹和星域间无数的通路港口就此诞生。
双方对于这一合作结果的使用权进行了漫长的扯皮,每一个“港口”都被严格纳入管控范围。群体意识的遗迹更不是想进就进。担心生与死的界限就此混淆,任何种族都严禁上传完整的人格……或者说虫格,人造哈瓦那只接收记录碎片。
永生了,但没有完全永生。
死亡对于族群来说,往往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生物通过死亡进行筛选,剔除错误的基因,延续更优选项,让族群永远处于进化的历程之中。
而完整人格的上传与转录涉及到太多的道德伦理以及法律问题,也太容易污染数据天穹,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给自己种下诅咒,一个“所有生命终将走向死亡”的诅咒。
在这一“共同致富”的过程中,人类和部分虫族免不了产生交集。
这种交集往往发生在彼此的高层之间,最起码也要是掌握着核心技术密匙级别的族群。
克拉克的战舰架设了时间河港口,这种港口一般会锚定固定的坐标点。而为某一艘飞船设置独立通路的做法,足以体现银灰色雌虫在核心基因种族群中的地位。
它的行为举止完美到令人反胃,连谈话节奏都颇具人类特色,这是仅靠简单的拟态和神情模仿所无法达到的效果——对方是真的完全理解这些微表情背后的含义,并且可以熟练运用,萨克帝忍不住怀疑它是否属于与人存在接触交流的那一波虫子。
事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一个拥有时间河港口使用权的、极度了解人类行为模式的核心基因种,手里还掌握着一个源源不断产出星核能源的黑煤窑。
他需要知道那些大量产出的能源石最终流向何处,虫族,抑或是人类。
萨克帝从不低估虫子的凶残度,但也不会低估人类的贪婪。
倘若往前追溯历史,马普兹科学院曾经为了进一步扩大异种污染,大肆采购用于非法实验的人类。这些人类来自黑市、来自流放星球、来自贫民星。
旧地时期,人类被装进铁皮火车或者轮渡,当成货物运输。到了太空时代,铁皮火车和轮渡进化成了走私飞船,人类是货物这一点倒是没变。
堪称新世界的地狱笑话。
如果把人替换成更为宝贵的星核能源,不用想也知道走私者愿意冒多大的危险、甚至是不惜背刺自己的种族去进行交易。
于是面对银灰色雌虫一路掌控着谈话节奏的做法,萨克帝维持着他虚情假意的微笑,回以一个“那就谈谈”的表情。
“你看起来很不像一位核心基因种。”
“啊,”对面也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银灰色的雌虫以一种端正又悠然的姿态坐在那里,“关于这个,我听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传言。他们说,你的人类通用语非常流利。”
“行为可以伪装,但细节很难做出欺骗。据说你和Ja的原住民……争吵时,偶尔会脱口而出人类的语言。”
“争吵”属实是一个过于委婉的描述。
真实情况是每次萨克帝和安贡那一群五大三粗的雌虫“友好切磋”,双方一旦上头,很容易在打斗过程中爆出亲切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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