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绿的眼睛看过来,如同多情的猫与无情的花豹,是蛰伏的野兽。
“但有其他人站出来替你说了话。”
“谁?”
这下连萨克帝都冒出一个问号来。
他实在不觉得眼下除了自己的两位好友,还有什么人能帮自己说好话。
伊芙琳看着他,如同静默的雕像。
“是叶慈元帅。”
女人说。
那双眼眸里带着叹息的神色。
“我和克莱因很难瞒过他,我想你比我更有体会。”
这个答案令黑色的核心种沉默下去。而伊芙琳并未因此而停止话语,他们的性格一向都是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最困难的部分,从不回避。
“就算你不想让他知晓一切,那远胜任何人的敏锐也足够令他窥见蛛丝马迹。不要小看帝国的元帅,在金乌舰队之后,在你登上高位之前,他稳居五大军团之首长达近六十年,清剿过数不清的残存异种,经历过数度联邦的分裂战,也抗击过无尽的虫潮,这一在任记录至今无人能够打破。”
如果有可能,萨克帝最不想让曾经的老师得知更多的消息。
他作为一名勉强达到及格线的学生,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这本该是一个划上句号的结局。
“所以他让克莱因给出了一个答案。”
现任帝王的声音非常平静
“不用担心,他的接受度远比我们更高,也并非遵循私情而有所行动,你所顾虑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在反复衡量之后,认为贸易区的建立利大于弊,如果所有核心基因族群能够稳定下来,人类将获得一个足够充裕的发展期,星核能源供应急缺的问题也将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而且元帅还表达了想见一见你的伴侣的意愿。”
所以停滞不前的贸易区计划才会得到推进。
这几乎令没心没肺的核心种难得感到一点烧灼的愧疚。
“抱歉。”
萨克帝说。
他曾经让自己的老师目送学生的离去,又让对方花费大量的精力统筹推展关系到未来的计划。
这份操劳是改变了立场与身份的他所无法偿还的。
“别抱歉了。”皇帝毫不领情。
“看完文件,然后同我的书记官走一下流程,将见面时间和地点定下来。这种等级的跨族群会议需要办理太多形式主义的手续,之后还要和那群叽叽喳喳的大臣争论上好几天。”
“道歉的话等你见到对方之后当面说。你看他会不会用拐杖抽你。”
绿色的眼睛中带着野兽般的笑意。
“同我做交易代价很高,要做好被撕下血肉的准备。”
“希望你找到了足够好的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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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萨已经同我作了详细说明。”
亚瑟半蹲着身体,逗一逗吱吱乱叫了半天的小虫崽,笑得眉眼弯弯。
不得不说,回到人类同伴中接受治疗后,青年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上许多。
“他想指定卡姆兰为贸易会谈区,这对于帝国而言更放心一些,毕竟那片星域严格来说隶属于人类族群。”
“……”
“还是被他找到理由了”——一瞬间亚王虫的表情明确表达出这种意思,脸色黢黑。
“我真该拧断他的头。”
“所以我会悄悄地单独问你。”眼看着幼虫玩累了、自动拱进毯子中去,露出一个拒绝交流的姿势,亚瑟才直起身体。
那双湖水蓝的眼睛看着年长的雌虫,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不来吗?”
好一招图穷匕见。
“关系到稳定贸易航路的重要谈判,我以为作为亚王虫的你会一同出席会议。”
人类刚一坐下,他的抚育者就下意识地往旁边退开一点,结果没过几秒又在对方悲伤的注视中勉强挪了回来。
青年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冰冷的银灰色雌虫,自始至终不曾移开目光,以相当自然的神色试着去牵对方。
克拉克差点一把打开那只到处乱放的手臂,但是就算对着光粒子的虚假呈像他也没能下得去重手。
“即便我远在卡姆兰,您还是要坚定地拒绝我。”
情绪丝滑转场的人类连敬语都一并用上,漂亮的蓝眼睛里露出一点泫然欲泣,完全没有自己的指摘属于恶人先告状的自觉。
嘴上一边表达着忧愁,在行动上青年一边牵着对方的手丝毫没打算放开。
“是我让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是我对自己的私欲不加约束的过错。”
“别用敬语。”
核心基因族群所掌握的语言与虫族通用语有着微妙的不同,高等族群有着自成一系的交谈方式,更为典雅且晦涩。在这一语系下,“你”和“您”的差别相当大,差不多是确立上下级附属关系的称谓。
年轻人以退为进的话语令身经百战的亚王虫整只虫都开始发麻,他们彼此间从未区分过如此奇怪的高低层级,哪怕人类处于幼崽的时期,对高位种一般也都是亲昵地呼唤全名。
这种让渡权力的做法在眼前的场景中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调情。
克拉克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难堪地后退,他试图劝说自己的爱子……自己的人类换一种称呼方法。
“……别用这种方式同我说话。”
事实上,那银灰色的鳞片正顺着遒劲低伏的长尾开始缓慢竖直。
一整条鞭尾紧紧地贴在身后,被亚王虫自以为小心地藏匿起来。
觉察到这一点的青年笑了。
在一场持久的攻防战中,总要有人先败下阵来。他愿意做先行认输的一方,温顺地接住动作僵硬地试图跳入河流的另一方。
回避是情感转化的开端,人们面对朋友与子女时总是坦坦荡荡,但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会因羞耻和忧虑而患得患失。
他的抚育者是亘古静默的雪原,仇敌的热血也无法融化那封冻的厚重土层,现在却因由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而坐立不安。
人类抱住身体绷紧的亚王虫,手指停在对方的脸颊处,留下若有若无的触碰,仿佛亲吻。
“来卡姆兰看一看我吧,我的爱与繁星。分别以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的想念您——”
斩下太多同类首级的亚王虫完全化作一座冷硬的雕像,岿然不动。
但摁住他手臂的人类,却早已觉察到那失去控制的指尖正在细微颤抖。年轻人一边用甜言蜜语令道德的高墙轰然倒塌,一边却又以敬称在悖德的天枰上添砖加瓦,这从未出现在设想中的场景令雌虫几乎因畏惧和陌生的情感而勃然变色。
“于我而言,性别、年龄、种群、关系的性质……这些被他人赋予价值的东西都不重要,我爱您永远甚于爱自己,这宇宙间的一切都无法同您相比。”
然而青年不会允许对方陷入恐惧。亚瑟的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以撒娇般的语调在对方耳畔轻语。
“我希望能够在遥远的未来死在您的身边,感受您的心跳与我和鸣,每一个清晨与日落时分都枕在您的翅翼间醒来,看一看那些荒原与群山,倾听那些潮汐漫过崖岸,正如您以同样的情感停栖于我的怀中。”
爱意仿佛一只不受拘束的飞鸟,轻易到来又轻易离去,在窗柩与阴影处短暂停留。从清晨直到夜晚,无数次地循环往复,如同潮水在轻轻地拍打着顽固的礁石。
人类的蓝眼睛就是这绵延的海潮,他低下身,温存地亲吻那双因紧张而拒绝对视、坚定闭阖的浅灰眼瞳。
“来看看我吧。”
亚瑟轻声重复。
他的抚育者在发抖,抖得太过厉害甚至无从掩饰。即便对方装聋作瞎地闭起眼睛、捂住耳朵,也没有办法从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中逃离。
“到那时,我会在您的耳边低语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
人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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