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不一样。雄虫很脆皮,和一个没经过训练的正常人类差不多,体能和耐受度注定了他们无法征服天空。
然而萨克帝送他一双钢铁的翅翼,让他脱离引力的束缚,穿过厚重的云层、扶摇直上。
与激动得像个新生小虫崽的雄虫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此刻黑色核心种唯一的想法就是,挤死了。
量身定做的驾驶舱就像一个猫箱,原本只能塞进去一只小猫崽,此刻却硬是又塞进去一只大橘。
于是一进入平稳飞行模式、速度降到近乎于悬停的状态,他便立刻把链接栓从自己身上改连到了格拉身上。
“现在换你操纵。”
一边说着,一边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萨克帝手动解锁了驾驶舱。
“什么?!”
雄虫来不及拉住他,就被核心种从自己身下、驾驶座上溜了出去,像一条滑不丢手无法抓住的奇奇鱼那样。
格拉被他的离谱操作吓到窒息,机械性地稳定住交接了控制权的机身,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核心种凭借灵活的身体顺着敞开的机舱爬出去,扇动两下翅翼,以一种玩杂耍的轻盈姿态蹿跃而上,一屁股坐在了启明的肩膀处。
白色的虫子手都在哆嗦,生怕一不小心将对方颠下去。
“我……我该往哪开?”
他完全忘记了雌虫会飞、并不会摔死的事实。
“随便。”核心种轻轻地哼笑,有点坏地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样子:“Ja没有交通管制,武装种也不允许飞船在夜间起航,你随便飞。”
夜晚的风很冷,对于雌虫来说刚刚好。有先见之明的他在出门前给格拉套了一副轻型外甲,让没玩过这种刺激项目的同伴可以尽情享受敞着门飞的乐趣。
但格拉看起来完全没体会到所谓的乐趣,他木着一张脸慢慢地往前开,在空中行驶出了一种老年虫踱步的效果。
在进行精神链接的前提下,只要链接没有断开,即便对方一起爬到外面来吹风也没什么。依照雄虫的精神力强悍度,大概率可以隔空操作,不需要借助物理连接手段。
可萨克帝没有告诉对方。
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干过这种坏心眼欺负人的事情了。
后期的他实在有些无趣,日常皮一点就会被礼仪官追在后面疯狂批判,所处环境也确实不适合在公众面前做出一些掉形象的荒诞举动。
那些日复一日的细节变得模糊,他甚至想不起来最后的几年每天都吃了些什么,营养膏还是简易餐,又或者是单纯的输液。
他记得大部分战役,记得每一次武器的迭代,记得颁布的关键政令。
却太不记得构成萨克帝•沙利勒班本人的一切喜好和小兴趣。
而现在,当格拉气鼓鼓地驾驶着启明,小心翼翼地飞在云海之上,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可能是有那么一点恶劣在身上的。
克莱因•杨曾经压着他一晚上写三份检讨,伊芙琳隔一段时间就要提着鞭子找他一次,连叶慈元帅也经常对着他胡编的报告血压飙升破口大骂。
失去了亲密的贴贴,跨着脸开机甲的雄虫对这次“兜风”内心毫无波澜。
没有合上舱门,格拉希望能够随时看见那只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存在。
过慢的速度让他逐渐放松下来,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紧绷。
然后他听到对方在轻轻地哼歌。
那是一首很慢的歌。
“……与我一路患难与共的伙伴们,都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难过……”属于人类的语言晦涩又喑哑。核心种的手指不经意地敲了敲启明的外甲,打出清脆的节拍。
长尾以一种舒展的姿势搭在身后,配合上哼唱微微地摆动。
模糊的音节伴随着破碎的旋律散落在夜幕中。
“……而我心爱的人们,希望我再多留一晚……”
许多次在那些荒凉的星球,熟悉的战友逝去,身边无亲又无故,至死也难以回到家乡。
头顶是陌生而冰冷的繁星,有人坐在黑暗中缓缓地唱,为离别的同伴竖起简陋的土碑,为那些新诞生的坟冢种下绿树成行。
他曾无数次在歌声中为他人送行,却是第一次替自己告别。
晚风沿着漆黑的翅翼和纯白的机甲温柔地拂过,吹动那双金棕色的眼眸。萨克帝将头靠在启明的肩部,注视着无尽的夜空。
他们身下浮动着遥远的地面,Ja的大平原与群山连绵起伏形如蛰伏的巨兽,云层所织就的月海自天空流淌而下。
格拉的翅膀震动了几下,他顺着对方的音调,试探性地发出小声的应和鸣唱。
雌虫微微一顿,却没有停止。
敏锐的精神力让格拉明白,对方所唱的应当是首有些悲伤的歌,但那低沉的声音里却始终带着一丝多情的笑意。
这是他所不理解的情绪。
长久地生活在闭塞的环境中,雄虫自亲眷那里得到的抚育和爱护都极其有限,他模仿人类的语言与行为,却很少有机会真正地了解到感情本身。这种现象很常见,发生在虫族的各个角落。
他和肖,以及那些来到Ja的雄虫都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雄虫会面对和喀特拉一样凶残的同类,无法逃离,无处可去。
核心种从掌控着劫掠船的中低等雌虫手里救下他,承担了亲眷、引导者、教育者,以及庇护者的角色。
他一直害怕命运将对方从自己的身边带离。
然而这一刻,格拉希望能够多了解一点关于萨克帝的过去。
——那些构成萨克帝本身的一切过往,所眷恋的族群与同伴,以及或许存在过的喜爱的伴侣。
“可以和我说说人类吗?”
当对方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格拉轻轻地开口。
他习惯了这个高度,不再那么紧张。启明飞得很慢,令他放松下来,敢开小差同雌虫搭话。
懒洋洋坐在机甲肩膀处的黑色核心种垂头看了他一样,带着点意外,但并未拒绝。
“你想知道什么?”
“刚刚……那是什么歌?”
小声说出这个问题的雄虫有些忐忑。
简单明确的情绪很好判断,但是当对方情感复杂、交融难辨时,他就会显得没有自信,无法再给出准确反应。
萨克帝笑起来。
“是一首希望同伴快乐的歌。”
他单手攀着机身外甲,一个晃荡落下来,钩住驾驶舱的边缘将身体趴在那里。
这和想象中的刺激兜风不一样,他们现在真就是悬停在云海之上晒月亮。好安详好老年化的夜间散步。
“描述人类是怎么坐在一起喝酒的。”
格拉知道不完全是那样。
他尝到了一些戏谑般的释然,和一些深刻的怀念,像是浓厚的回甘中藏了一点点苦味。
然而下一秒,萨克帝便伸手快速地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我可没本事解释,等到了该懂的时候就会懂了。”
金棕色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你还太小,也可以晚一点再懂。”
伴随着这句话,攀住驾驶舱的手臂松开,不干人事的黑色雌虫轻松向后一翻,以一种自由落体的姿势自高空坠落。
意外发生得太猝不及防。
格拉吓得大喊出声。
他整只虫都懵了,本能地驾驶着启明向对方冲去。
结果就在他即将接住核心种的前一秒,黑色的虫翼震动,飞快地从机械手臂中溜走。
百忙之中,萨克帝还不忘回头做了个招招手的挑衅动作,扇着翅膀逃得麻溜。
从极度惊恐,到回过神来的生气,雄虫的心态差点被这种大起大落给干崩,瞬间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对方是故意吓他的。
坏虫。
启明毫无征兆地提速,破开那些丝绸般的云层,掀起形如海浪的微光。
黑色核心种速度更快,已经从自由下落变成了随性滑行,以一种不远不近、方便及时回护的距离吊着白色的机甲。
这才是正常兜风。
萨克帝从来都没什么良心,欺负新手驾驶员欺负得很开心。雄性生物……大概是雄性生物的劣根性让他飞得相当招摇,就差没把得瑟写在脸上,炫技一样凭借着急速转弯、上下乱窜的小动作把格拉遛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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