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是能够吃饱的。
人是可以被爱着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克莱因嫉妒得几乎要发了疯。
对方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穿着捡来的露底鞋在泥水横流的幽深小巷中送违禁品时,克莱因坐在课堂里认真上学。
他和同龄甚至更年长一些的孩子,因为廉价的资源而打得头破血流时,克莱因坐在餐桌前陪父母吃饭。
他终于凑够了偷渡的船票前、孑然一身走入密不透风、可能死在半路的货舱中时,克莱因结束了初级教育,从第一所学校顺利毕业,开始为进入接下来的新校园做准备。
他犹如来自于荒原的一只野兽,流着野蛮的血,掌握着野蛮的法则,同文明社会彻底割裂,对于优等生那些“你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的说教嗤之以鼻。
但命运对他总是时好时坏,往往会在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他一线希望,又会在人生最高/潮的时候一脚将他踹下去。脑子和狠劲同时具备的他,终于在克莱因升入中等教育第二年的时候,赶上了对方的学习进度,成功办理入学手续。
不完整的记忆令他无法连贯地回忆起曾经,却依然保留了部分深刻的片段。
比如在进入学校就读的第一周,他就将堵着克莱因找茬几位年长学生打进了医疗所。
那时人类和虫族早已经开始彼此撕咬,宇宙变得不再太平,连原本的安全星域也经常会爆发一些流血惨剧,保守派和革新派的矛盾初见端倪。
芬利•杨女士被学校传唤,匆匆赶来的她看见了自家一脸严肃的儿子、浑身是刺的黑发监护对象,以及几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
回去的路上,萨克帝做好了无数种准备,他可以接受被训斥被责骂被指摘。
但是关上家门的芬利•杨女士俯下身来,沉默着给了他和克莱因一人一个拥抱。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行为。
就像他一度不能理解邻居们送过来的小黄瓜、小土豆、小圆面包一样。
他在一个无法准确认知爱的时刻,先一步感受到了“家庭”所带来的爱。
却又在很多年后终于弄明白它的瞬间,永远地失去了它。
失去了名为V217的故乡。
“其实我相当厌烦你们这样的家伙。”
核心种实在是没忍住笑。
他的虫翼整个张开,搅碎对方的一小节尾鞭。那舒展开的黑色翅膀锋利而坚硬,震动时仿佛空气切割机。
“好像整天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似的,把崇高理想挂在嘴边,同时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族群成员当作消耗品送进孵化巢穴。”
“让你成为领袖,你的族群真是倒了大霉。”
阔翅族群的亚王虫显得尤其碍眼。
碍眼到他的鳞尾和利爪都在发痒,想扯点什么东西撕一撕。
每一次攻击双方都要流点血,划开伤口然后又以异常的速度愈合。想要一击毙命,就只能摘除心脏或者斩下头颅。
探出的舌和信腺感知到丰富的血液气息,微苦中带着甘美,本能正在提醒他亚王虫的躯体有多么美味。
这具新身体有时候也怪有病的,会对着同类流口水。
但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早已深谙不能随便捡东西往嘴里塞的道理。
在争斗过程中,那只携带着完整基因样本的箱子飞出去,顺着坡道滚落进深处。
他们卡在崩塌到一半的斜面上厮杀,好几次棕灰色的庞大雌虫都死死堵住萨克帝的去路,不让他靠近自己心爱的密钥箱一步。
“克拉克知道你的身份吗?”
对方轻易地拦住核心种,仍旧不忘嘲讽。
“我猜他不知道,不然他该第一时间咬断你的喉咙。”
“你的味道很奇怪。”
恶毒的目光永远落在他身上,阔翅种因为丢了箱子而终于得到解放的尾巴一把将对手砸入地面,激起细密的裂纹。
虫族对于信息素的确认优先于视觉,对方舔舐空气的举动让萨克帝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的样子也很奇怪。”
“就像混着别的东西。”
“你做了什么小动作来隐瞒自己的族群信息吗?”
猛力将恶心巴拉的东西掀下去,绞在一处的尾鞭上根根倒刺竖立,拧动时发出喀嚓声响。
萨克帝没心情陪着面前的家伙做谜语虫。
对方故弄玄虚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严重拖慢了他砍头的进度。傻子才接茬。
四只金色的眼瞳锁在对手身上,每一道瞳孔都纵向拉长。
这是猎食者进攻的姿态。
和喀特拉对峙时,他也曾因为消耗过大而吞下新鲜撕下的血食,但口感与味道远不如现在芬芳。
被尖声长啸的亚王虫压在身下的瞬间他也没闲着,见缝插针地从对方的胸口咬掉带血的鳞片,那些鳞紧密而厚实,牢牢地防护住要害部位,拔出时带起一丝丝的肉根。
倘若将时间往前倒退半个大循环,他尚不具备直接破甲的能力——彼时副齿还不够牢固,力气也不够大。
软壳蟹在刚换新壳的时候同样不经磕。
现在不一样。
步入盛年期巅峰的身体嘎嘎抗揍,在之前的灰翅族群分裂战里核心种就发现了这一点。
恢复的速度几乎和增添伤口的速度不相上下,支撑起虫翼的骨骼不再脆弱易折,能够抗下超乎想象的攻击,悄无声息冒出的副齿长而锐利,很难再轻易崩断。
曾经他咬喀特拉一口,崩掉自己的半嘴牙。碎片差点划破他的喉咙,几乎顺着血液流进食道。
但现在他在亚王虫的身上啃出一个深深的血洞,却还没感受到任何牙齿松动的迹象。
以同样的长啸回应了对方,萨克帝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伺机咬断敌人脖子的低伏姿势,声音里夹杂着呼吸引发的嘶嘶声。
“废话太多。”
“如果能快点掰掉你的头,对我们都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核心种真诚地提议。
“你还是闭上嘴吧。”
第一百零二章
“东西给我。”
深灰色的武装种领队向着下属伸出前肢,单臂提起沉重的燃烧枪。
厮杀中的双方领袖撞碎通道,沿着斜坡一路滚向更深处。除了原地看押敌方败落者的部队外,其余的虫不得不紧跟对方的行迹一路追赶。
“这里无法使用大杀伤力的武器。”
同为灰翅的部下显示出犹豫,但依旧将装备交给对方。
“我们处于巢穴区的正下方,一旦坍塌会把所有虫都埋入地下。”
“我知道。”
克里曼的声音毫无波动,移动速度极快,同时代萨克帝做出指令。
“做好准备。如果萨打不赢亚王虫,就立刻将他替换下来,由我们砍了对方的头。”
每一只灰翅闻言,都下意识地放慢步调,展露出“啊?这不符合规矩吧”的犹疑。
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下克上的死斗过程里。外界力量的插手,无异于宣告了挑战者的败落与毁约。
但克里曼很直,直到不会让思路拐弯,在言行如一方面堪称楷模,向来都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
“我理解规定的重要性,但我不想让他死在争斗中。”
他说。
慕强的天性破天荒地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出了让步。和观看Ja的大祭祀场中的挑战赛时充斥着激动与好战情绪的经历不同,直系的心态同样在发生转变。
“我想让他活着。”
“我要让他活着。”
所有灰翅面面相觑了一小会,然后继续跟上领队的步伐。
“没事,就算我们动手,也没有虫会知道。”
移交武器的下属小声说。
这一小撮灰翅交头接耳,仿佛达成了某种狗狗祟祟的共识。
他们是跟着核心种推图次数最多的部队,几乎从零开始打配合,然后磨练至完美状态。
“我们可以把对方揍到爬不起来,然后让萨去砍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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