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想要寻找的东西吗,罗克珊?”
他低声问。
——那是一艘坠毁的环形飞船,摔碎在大地上,摔碎在某一处之前不曾被探明的金乌遗址上。
或许是在十数个大循环之前,这燃烧着的事物自天空坠落,落入尘埃与泥土。当漫长的岁月过去,它的身躯遍布植物根系,枝蔓垂落,每一处历经了风吹雨打的细细裂纹都爬满青苔。
它长眠在群星的墓场间,被污染源与繁花所覆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群星墓场是一片足够广袤的区域。
作为联邦第五军金乌舰队的遗址,百年前长期驻扎在这里的人类,曾经无数次将试图漫过堤岸的异种潮汐击退出人类的宜居星域。
在旧地的传说中,阿伽门农向狩猎女神献祭长女依菲格涅亚,以此祈求希腊联军的船只横跨无尽的海洋。
千百年后,另一些人将被当作薪柴的第五军同样推上祭坛,以此充填他们得不到满足的野心。愤怒的悲鸣在卡姆兰燃烧了无尽岁月,将这里的每一寸都化作废墟。
太多星球在那场灾难中被波及,阿卡夏中涌出的潮汐缓慢流动,三处叠震坍塌的裂隙仿佛永恒之火,无法止熄。
当幸存的舰队指挥官生命走向终点时,初代星舰曾再度降临于这片孕育了长达百年因果的土地上。
人们说白皇帝陪着自己的伴侣在做最后的告别,与故人、同伴,以及人类族群。
自那以后,断开了与这世间所有牵绊的法赫纳航向星海。
它带着最爱的主导者和对方长眠的伴侣,涉入阿克戎所环绕的死荫之地、沉入任何活着的生灵都无法踏足的裂隙深处,永不回还。
其后世代的人类因为过高的难度而放弃探索这片星域。
虽然有着星罗棋布的众多遗迹残存,但绝大多数设施都在灾厄中毁灭破损。除了血与泪水,并未留下太多值得纪念的事物。
这里就像它的称号那样,成为于寂静之地,被人们所遗忘的墓场。
过于广袤的宇宙有着太多可供探索的区域,执政者不可能为了一个活在过去的情怀,而投入不成比例的大量人力物力去发掘一片时刻喷涌着污染的历史故地。
直到从联邦叛逃的人们长居于此,并且发现了尚自勉强运行的模型残骸。
他们惊恐而谨慎,小心地藏匿起这一秘密,以此逃避帝国和虫族的注视。
卡姆兰的生存环境一度艰苦到令人难以正常活下去,也没有足够的能量可供残存模型使用,运算系统长眠的时间远多于自主启动的时间。
但一名年轻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他带来了虫群,也带来了无限量供应的星核能源。
年轻人有着一只来自于灰翅族群的抚育者,奇怪的、不遵循常理的雌虫几乎是不计成本地将大量能源石砸向荒芜的边陲之地。
于是卡姆兰的模型残骸再一次彻底苏醒。
一切如同命运所降下的箴言预兆。
而此刻,接下了好友委托的青年一颗接一颗地排查卡姆兰星域的残存星球,顺着模型的根系深挖。
所有沉于水面之下、隐藏于泥土之中的事物被同时翻搅上来。
通讯另一侧的黑色核心种看向自己的伴侣,从刚睡醒的糊弄状态迅速脱离。
“你在找什么?”
萨克帝已经意识到雄虫搞出来了一个惊天大操作。
“在找你一直想要追寻的答案。”
格拉轻声回答。他向亚瑟道谢,仔细端详着画面中的巨大残骸:“可以确定吗?”
“无法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但……我想是的。”
青年走近一些,缓慢地摩挲着一处被清理干净的残骸外壁:“在排查完毕的十七颗星球中,这是唯一引起我注意的异常存在,也相当符合萨的身份与你的猜测。”
“当我理解了克拉克的过去、理解了他为何会在人类的星球找到我,我曾无数次寻找那段过往的资料。我在残存的文本与记录中看见另一支被灭绝的核心基因族群,看见他们的历史和毁灭。”
机械臂触及的地方,一行长而复杂的铭文清晰可辨。
即便过去数十年的岁月,也不曾遭到腐蚀。
这艘战舰的残留部分曾经形如血肉,缠卷的武器森严林立,但它们大多在坠入大气层的时候因高温而焚毁,触及雨水与湿润的土层后,被新绿的植物所包裹。
“这是一艘硬翅族群的运输舰。”
亚瑟看向它与大地相接之处,颜色各异的小花正零星地盛开在枝叶间。
低密度的污染令这些植物变得愈发鲜艳,垂落下明丽的花蕊犹如垂落下华美的挂毯。当人靠近轻声低语,它们便随着声音而摇曳,潮汐的侵蚀无限放大了这一生物特性。
“它自天空坠落,落入金乌的怀抱。”
人类调整视角,令自己的朋友们也能轻易地看见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十五年前,克拉克追击着逃窜的硬翅种的残余群落,越过了人类所划定的分界线,踏足群星的墓场。”
即便隔着厚重的防护服,萨克帝也能判断出那声音中带着很淡很淡的笑意。
“我与他相遇。”
“慌不择路的硬翅族群四散逃离,这艘携带着硬翅舰队群编号的运输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一同坠毁在了卡姆兰。”
人类蹲下身体,臃肿的防护服令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困难。
“我沿着模型残骸的覆盖范围寻找,最终发现了它。”
“我想最起码在降落的时候,飞船上还留有活着的硬翅。”
螺旋形的花纹在曾经的人类驻军所铺设的地面腐蚀出深刻的痕迹,风化成不太规则的形状,但依旧残存下能够被清晰辨认的纹理。
那是陈旧血液流淌的地方,一直延展向碎裂的地表之下的建筑群。
“掩埋在地下的设施能够检测出更为强烈的污染源,简直就像是……某种遗留的示警。”
“我有时会思索,为何两百年的岁月中模型残骸从未被任何人所发现,却在联邦的遗民定居卡姆兰后展露出活跃的性质。”
“然而以人类的身份,我想我很难再深入调查下去。”
“谢谢。”
向对方致以谢意,萨克帝已经整理好所有装备,动作干脆迅速。那一丝朦胧的惺忪感彻底消失不见,他调整自己的武装带,同时蹲下身去将外套一并递给自己的伴侣。
“不要再继续前进。高浓度污染源对人类而言风险过大,以你自身的安全为优先。”
“您打算亲自探寻疑问的答案吗?”
听劝的人类行事稳重,不会在真正危及到自身安全的事情上犯浑。青年只是直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植物碎屑——这些细小的部分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污染,掉落在地后仍会细细抖动,仿佛一簇又一簇的细小幽灵。
“我会隐瞒起这件事。您来到卡姆兰后,尽可以自己掀开谜题的面纱。”
而当他再度抬头看过来,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些羞赧的情绪。
“也请暂时不要告诉克拉克——请放心,我无意向他隐瞒,事后会同他说明。”
“但是我不想让他因为我到处乱跑而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你的说明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人类语言的艺术。
在如何将事实进行再加工、让原本看上去令人爆血管的情况看起来变得相对可以接受方面,同为老手的萨克帝对年轻人避重就轻的做法可谓一清二楚。
“无论如何你快点出来,别再靠近任何危险的地方。”
“谢谢你。”
出声的还有格拉。白色的雄虫看着因自己的请求而奔波跋涉、深入污染区的朋友,非常认真地表示感谢:“谢谢你做的所有一切。之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不用道谢,罗克珊。”
人类的目光转向对方。
“真正的朋友间不需要如此准确地清点彼此所付出的重量。即便有的人出言要求,也更像是在寻求一份善意的承诺,而非清算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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