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具畸形体无声地昭示着十二次毫无争议的失败。
从前一任皇帝离世到新生的核心种真正醒来,四年中所有尝试无一成功,这一过程所消耗的大量时间留下了一段近似空白的时间差。
一切单纯以人类基因为材料的培育都展现出不尽如意的结果,它们太过脆弱,成体干细胞相较于胚胎干细胞在存在着一定的限制,也无力应对污染所造成的突发异变,灵长类的细胞难以承载跨过生死长河的重量。
破碎却不愿消散的意识永远也无法载入一具不匹配的身躯。
直到最后一管基因样本被调出。
那是冷库中仅剩的材料,也是命运的分界线。
“坠毁的运输船激发了沉睡的系统,血液烧穿整个核心区的那只硬翅引起警报。”
格拉在调取自己的信息连接器,将一切与萨克帝共享。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匆匆一瞥,还来不及就阅读到的东西进行意见交换与详细讨论。
“它的活性采样被基地自主收容。”
“在失败了十二次之后,中控调取了冷库里的最后一份以人类血液、骨髓形式封存的样本,并加入更为强力的催化剂,以确保这最后的尝试不会失败。”
——硬翅的序列采样被一并添加。
虫群和人类不同,它们时时刻刻都在进化,活性度极高,对一切物种都展现出良好的接受度,可以完美适配这一操作,也可以弥补那些脆弱的不足。
雄虫轻轻地抚摸伴侣的双眸:“我怎么会忘记了呢,这里是金乌的遗址……你又有着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这样一轮日环蚀般的眼睛。”
即便重新获得生命、获得了一个与人类族群截然不同的生物形态,那金棕色的眼瞳也和作为人类的萨克帝•沙利勒班如此相似,像融化的金,熠熠生辉。
血缘在奇怪的地方给出了答案。
那是来自于曾经的舰队指挥官的血和骨。
隔着两百年的时光,一管残留的血样成为了构建萨克帝这具全新身体的基石。
这里原本贮存着所有高级军官的基因样本,以求在他们遇到重大事故时,能够及时培育并提供备用的克隆器官。
就像是一份跨越了时间长河的馈赠,来自于对方一度不愿承认的血脉相近者。命运在将一整份人格打碎后,又偏偏通过意想不到的方式,保留下他原本身体最明显的特征。
保留了他作为人类时的一丝旧貌。
一双相似的眼瞳。
“所以它可以同污染共存。”
所以一切潮汐都不会伤害流着这份血液的人,所以在整个陷入裂隙的安贡深处,甦醒一瞬的初代星舰投来遥遥一瞥。
“你不是怪物,萨克帝。”
格拉托住对方的脸颊,俯下身轻轻给予一个温柔的亲吻。
“金乌的旧址封存了培育实验室和十三管血样;坠落的运输船落入大地,留下那份来自虫群的遗蜕;你的朋友想要挽留你,将你的意识碎片上传至数据天穹……最终它们辗转漂流至此,在新的身体中生根发芽。”
“那些未能成功孵化的躯壳也并非怪物,它们只是一个个未竟的梦。”
“你不是怪物。”
格拉抱住对方,翅翼合拢,将伴侣隐藏在自己的双臂间。
“你被这宇宙、被命运所偏爱。”
“也是被我,被你的所有亲人、朋友与同伴都深深爱着的——”
“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轻型舰刚一落地,就被克里曼堵在了星港。
“我想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武装种领队的尾巴晃来晃去,目光从萨克帝身上扫到格拉身上,再转移到可疑的、穿着防护服的人类身上,那轻微的嗅探举动表明对方的信腺正在分辨气味。
“你们去了哪里?”
“约会。”
核心种满嘴跑火车,带着一种慈祥的笑容。
“单身虫是不会懂的。”
克里曼:“???”
他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三个一起?”
“……”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亚瑟介绍了一个好地方给我,我带着罗克珊进行了为期两日的短途旅行。”黑色的雌虫伸手拍一拍对方肩膀:“说吧,找我什么事。”
克里曼的注意力被火速转移。
“人类想同你谈话,他们要说一下关于模型残骸的事情。”
卡姆兰埋着的东西没几只虫知道,除了他们和克拉克之外,就只剩下克里曼和少量雄虫有所耳闻。在重大事情上,武装种的嘴还是严的。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同您汇合。”
人类挥了挥手臂,示意自己要去替换掉这身臃肿的装备,便匆匆离去。
结果说完正事的耿直虫脑子又拐了回来。
他跟在萨克帝和格拉的身边,完全没预留任何私虫空间:“什么地方?你们约会去了其它星球?”
“你带着雄虫去人类需要穿防护服的地方约会?”
核心种的脑壳开始隐隐作痛。
第一次踏足人类星域的武装种虽然一直绷着那张冷酷的脸,作出高不可攀的表情——甚至所有人类都被他糊弄了过去——但实际上对方那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作。
好几次开会或者对贸易区进行选址勘探的过程中,格拉都能感受到克里曼在心底唰唰飞速地记笔记。
“我们就是随便逛了逛。”
雄虫主动接过这个话题,但没怎么对朋友说过谎的他显得有点紧张:“萨带我去看了看花。”
被潮汐污染过的、会簌簌卷动的花。
“和一些人类的遗址。”
一座空洞的地下坟场,里面还放着一只硬翅的遗骸。
“都是一些我没见过的风景。”
十二个密封容器中漂浮着震撼人心的畸形体。
也不能算错,但萨克帝听得简直想要发出叹息。
“你问这个干什么?下一次也准备带着雄虫去约会吗?”
一击必杀。
接下来的一路,克里曼都将嘴巴闭成了严丝合缝的河蚌。
他没再搭理坏心肠的核心种,连尾巴都不摇了。
“你将他弄生气了。”
格拉小声说。他笑着摇了摇头,拉住面无表情往前走的武装种,让那只因为尴尬而默不作声的虫慢下脚步。
“之后有时间,去卡姆兰的其它地方看看吧。”
白色的虫耐心程度堪比从教三十年的老师,在觉察到对方因为害怕将自己拽摔倒而减缓行进速度后,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一些。
“有一些星球很独特,和我们、和灰翅的栖息星域都不同。”
“在未来的日子里,虫群要和人类展开长期合作,你可以去看看那些遗迹,看一看他们的历史。那是非常美丽的事物。”
“好。”
深灰的雌虫慢慢地回答了一句,并未低下头来,但还是难以抹灭自己的好奇心,一些假装不经意的问题被他扔出来。
“有推荐的地方吗?”
“如果你想看看人类的遗迹,我知道几个还不错的选项。”
接过话题的萨克帝捏捏伴侣轻松摆动的尾钩,同他们并排走在一起。
“在这里化为废墟前,曾经有着超过千万的人口居住。在灾厄发生之后,最繁华的地方保留下大量残损的建筑群,虽然几乎不再有生物踏足,但依旧能够看出曾经的影子。”
武装种绷紧的鳞尾渐渐放松下来。
“我想去。”
他低声说,曾经高高在上的直系对人类嗤之以鼻,他没有严格意义上地经历过五次王虫迭代的动荡期,因此对于这个长久以来横眉冷对的邻居没什么实际的认知。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得不太一样。脆弱的短命种建造起同样恢弘的工事,在虫群也为之退避的土地上深深扎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