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临保护他。
并且为此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每次雌虫偷偷给他喂食时,他都在食物的碎屑里尝到了或干或湿的血液味道,混合着没有多少的残渣,永生难忘。
导致他回忆的每一帧都浸透着锈迹斑斑的气息。
而瑟临则几乎饿了一路。
劫掠者普遍认为战败族群不需要浪费食物,想要弄到一点点吃的难于登天。
被喀特拉抓走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他看见深棕色的中等种跌落地面,胸膛被整个撕裂,露出跳动的心脏。
那是他再也不敢回想的场景。
之后的一段记忆仿佛也随之消失,好像身体在自动做出封存那样——他大概理解是格拉做了什么,仅仅是为了保护他不再受到重复的伤害。
“我喜欢你呀。”
雄虫轻轻地说。
格拉让他别逃跑,让他想清楚自己的内心。
直到现在,刨除了一切的一切,摒弃所有的认知、思想差异、社会地位的后天差别后,他依然很喜欢对方。从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就无比清楚自己无比喜欢这只深棕色的雌虫。
就像对方学会了将他当作同伴对待,学会了让他前往很远很远的星域工作,学会了将代表着规则与力量的文件发给他、询问他的意见那样。
在大信息巢的报错声音中,在轰隆隆的炮火声音中,在人类突然撞翻座椅高声提示“连接成功”的喜悦声音中,浅棕色的雄虫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们仍旧是命运的洪流中,一对微小的、普通的、从未改变过最初想法的笨蛋虫子。
“非常非常的喜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些慌不择路的虫四散奔逃。
阔翅族群的成员便是如此。
因为还不算正式员工、无法熟练操作巢体,所以这几只雄虫并未在半夜收到通知。
直到巢穴区炸了。
阔翅们对这里的一切极度陌生,每天谨小慎微地蜷缩在工作地点和住所内,并不敢到处乱走乱逛,这直接导致雄虫于慌乱之中迷失了方向,本能地向着大信息巢的位置跑去。
这些雄性并无翅翼,只能艰难地、跌跌撞撞地顺着地表的道路前进。
沿途巡查队的灰翅成员正在清扫降落至地表的敌对者,匆匆一瞥后便将他们放过去。
但是最瘦的那只阔翅,卡拉,很快便跑不动了。
他摔倒在地上,因为惊恐,连拟态都无法维持。其余的同伴想要拉起他,一瞬间绝望的气息弥漫得到处都是。
然而在卡拉嗡嗡悲鸣前,掀起的气流降落在他的身侧。
钢铁编织的巨大手臂轻轻抱起这只惊惧万分、只能发出“啊啊”声音的虫,将其揽入怀中。
被同时一把搂起来的,还有剩下的三只不算健康的阔翅。
舒展的纯白机翼垂落,将孱弱的雄虫纳入庇护范围,随即轻盈跃起。
形如悬停草蛉又或是蜻蜓的异形机甲速度很快,外装甲最大程度地解锁张开,低空穿梭在纷乱的街道间,将那些需要帮助的虫逐一收集,然后一只接一只地挂在身后的尾巴上。
——在到达灰翅的核心星域后,萨克帝仗着手边材料充足,又给启明升了几次级,包括但不限于为机甲增设一条月白的鞭尾。
核心种的本意是优化机身的平衡性,以求在飞行或者战斗状态下更好地辅助机体快速调整方向,根本没想到他的伴侣此刻会将尾巴用来捆糖葫芦。
一根钢尾上整整齐齐栓着五六只虫的场景实在难评。
很多雄虫从未有过飞上天空的经历。
他们自出生起便没有翅翼,无法像雌性那样征战厮杀,大部分时间更是被当成族群财产锁在巢穴中。
突然被带着飞高高的操作吓得他们唧唧叫,紧接着便被急速奔涌的气流糊了一脸,立刻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巴和呼吸缝。
唯独卡拉睁大了眼睛。
他被风吹得视线模糊,但仍旧忍不住努力盯着眼前的场景看,同时拼命嗅嗅空气中的味道。
永远蜷缩在地面的虫第一次飞上了天空。
炸开在穹顶的突击舰艇碎片闪烁着金红的微光,像是很多掉落下来的星星。
灰翅的栖息星球其实很辽阔,也很美丽。
倘若不从太空俯瞰那些黏连成丝的驳接轨道、悬挂其上的瘤子般的无数飞船,仅仅审视大气层之内的景致,这里的地表的风光和一些人类的居住星球没有太大差别,包括远处那些起伏的山脉裂谷和丰沛的植被,全都和钢铁林立的背景柔和地融为一个整体。
星星掉进了湖水中,掉在摇曳的苇草间,融化成细细的绒丝。
雪白的苇穗晕染开艳丽的颜色。
即便对色彩和光影把握最为精准的印象派画者,也无法重现这样的情形。
“啊……”
卡拉看着他那贫瘠的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画面,发出了小小声的惊叹。
在求生和服从的意识之外,他第一次因为一些奇怪的事物,譬如美,又譬如是一次飞行,而萌生出明确的自我意识。
瘦弱的雄虫向着天空伸出手臂,像是想要摸一摸那些坠落的星星。
将所有走散在街道上的虫被送到大信息巢的启明,由主导者通过操纵信息连接器,顺利结束了执行状态。
这台不再藏匿身形的机体停栖在巢边、停栖在守护着重型火炮的恩和恩纳这对兄弟身边。
它翅翼翕合,如同一朵安静的白兰,静静地面向巢体的方向,似乎要将整枚庞大的巢拥抱入怀。
与之相反,连接上卡姆兰残存模型的大信息巢此刻正在疯狂爬动。
所有根须全数解除锁定、蠕动在空气里。
它们并非为了搞笑或者活跃气氛而存在,那些突触起到增幅作用,捕捉截获每一丝微小的信息与通讯。
白色的雄虫埋在深红色的触须间,身形被完全淹没。
但肖知道,对方进入了异化状态。
事实上,所有雄虫都极度吃力,难以顶住因为链接而产生的冗余压。有几只顺着呼吸道开始流血,粉色的液体滴落在链接栓上。
但是没有虫吭声,也没有虫断开链接。
一旦在此刻退出,就意外着多余的压力会立刻分摊到尚在坚持的同伴头上。
格拉拥有完好的拟态,最喜欢维持着最近似于人类的表象,几乎从未展露出自身的原始姿态。
然而真正解放的巢体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想要以保持余力的态度操作彻底激活的凶兽,是不可能达成的奢望。
仿佛自出生以来便缺失的半身,在成功连接后终于变得完整。
发挥出最大功效的大信息巢在疯狂拦截所有信息源,以一种异常的速度沿着深空通讯飞速侵蚀。
最开始格拉还能同步操控信息连接器,抽空指挥启明进行简易救援。
但三趟结束后,他便再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细白的鳞片遍布身体表面,胸口裂开的缝隙处,细小的触须缠绕在链接栓上,几乎和链接元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之后如果撕下来,应该会很痛。
雄虫模模糊糊地想。
会被萨克帝凶的。
他的伴侣肯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就像他第一次悄悄连上大信息巢那样,对方脸色黢黑,但是仍旧强压着怒火、隔着遥远的全息影像摸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慰他。
巢深红的触须绞紧,裹挟了一层又一层,几乎编织出一个密不透风的深茧,也像是一座柔软而密闭的子/宫,将白化的基因缺陷种深深藏匿其中。
它将所有通路、所有权限、宇宙间所有和信息相关的秘密,全都展现在自己的使用者面前。
格拉掐到足肢种内部通讯频道的同时,正巧赶上另一批体量庞大的讯息流淌进来。
这令雄虫本就濒临界限的压力再度急速攀升。
当大信息巢和卡姆兰的模型残骸连通,这两具巨兽诉说着无人能够听懂的话语,以人类难以理解的速度进行海量的数据交换。
每一条记录的呈现方式,都不属于眼下所存在的任何一种书面语,但同巢体有着深度精神链接的雄虫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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