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最近一次的破蛹,令他差不多体验到肉/体融化与意识瓦解的痛苦。而再往前推算,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遇到红太岁之前,他秉持着无法无天的脾气,什么都敢上嘴试试。
曾经他所驾驶的机甲,连带僚机一起,在边境星球DK809因意外交战而坠落,陷入完全的断连状态长达三周,所有的同僚或者上级差不多都认为他死了,准备随手签发死亡通知。
毕竟在虫群入侵、联邦混乱的时期,莫名其妙阵亡的士兵太多太多,小小的中尉职阶还不值得让他们浪费资源进行大面积搜索。
是克莱因不断坚持提交申请文件、伊芙琳第一次违背准则寻求了霍尔曼家族的帮助,才挣得了更进一步的搜救机会。
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同时接收到来自克莱因和远在V217的芬利•杨女士的怒吼痛骂,严肃温和的芬利•杨难得以炸裂的语言和提高了八度的声音怼得他坐立不安,然后他的监护人在吼完之后伤心地哭了出来。
绿眼睛的女人更是一言不发,直接拿着鞭子把他抽得从接受治疗的病床上滚下去。
“我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为了换取一个搜索令。”
通了电的鞭子滋滋作响,有着热烈红发的女性面对朋友的鬼哭狼嚎不为所动,除了没打脸,继ABO文学事件之后,再一次将对方抽得想要跳窗逃跑。
“你欠我的。”
她说,声音冷静,将利益清算得明明白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并且在未来以十倍的代价偿还于我。敢再来一次,我就亲手剃光你的头发将你挂在校场的旗杆上、挂在联邦竖纹旗的正下方,让所有参加训练的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
彼时萨克帝有气无力,从试图挣扎到躺平任抽。
他理解伊芙琳同霍尔曼一族的关系一向微妙,这位继承人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喜欢作为自己后盾的靠山,在叛逆期也曾一度试图划清界线,甚至在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隐晦地选择了更为激进的革新派站队。
让她向着霍尔曼一派低下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啻于将她的自尊踩入尘埃。
“好的,我接受记账。”
能屈能伸方面,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男人立刻给出承诺,另一只手在看不到的地方疯狂给克莱因打手势,让他快点拉架。
结果他那嫩得像个青瓜蛋子一样、未来会成为帝国书记官的好伙伴,板着脸无视了该求救信号。
然而没有写进报告里的真实情况是,这确实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突发性倒霉事件。
一向主动撞枪口的男人少有地没有挑事,反而试图带着唯一跟随在身边的部下平稳返航,结果正巧撞上觅食状态中、围剿猎杀异兽群落的虫潮,战斗力差异过大的情况下/体验了坠机大礼包。
DK809是一颗荒芜的星球。
有自己的大气层,重力同旧地和其他居住地相近,但是昼夜温差巨大,缺乏补给。
他用两周的时间穿越了整片沙漠,最后一周匍匐在绿地的水边等待死亡或是救援,每每回忆时依旧会想要拧断自己的脖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以梦游般的状态行进,同自己的僚机队友偶尔说一两句以维持清醒。
那名年轻的士兵很活泼,即便是遭遇了如此惨烈的意外、双腿受了重伤,也不曾大声抱怨,甚至在萨克帝背着他走的时候难得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抱歉,长官。”
对方小声说,趴在职阶比自己更高一些的男人——或者说正从青年转变为男人的中尉肩膀上。
“要不是因为我没有跟上你的速度,你可以逃离的。”
“如果你没调头回来找我就好了。”
“闭嘴,回去写十份检讨报告。连我的那份一起写。”
渴得嗓子冒烟的男人没什么精力同对方掰扯。自己前进就已经足够疲惫,更何况还要扛着一个大小伙子。
这一瞬间萨克帝意识到,伙食太好也会成为负担。革新派的食堂应该提供减脂餐。
大部分时候是对方在说,在关键的时刻将萨克帝游离的思绪扯回来,重新将目光聚焦到脚下的沙地。
他们只有简易的方向和定位设备,接收不到任何信号,仅剩的物资也迅速耗尽。如果不能穿过这片沙漠找到临时停歇点,那么等待在前方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在科技如此迅速发展的当下,真正消耗人生命的居然是最基础的水、盐分和食物。
和充满了光污染的人类宜居地不同,DK809的夜晚几乎处于全黑状态。
沙漠中升起的银河,从天际一直垂落进沙海的深处。人类移居太空的当下,反而很少有人会对身侧的星海投以注视,每一颗居住星球都灯火通明。
高等星的上等人享受夜晚,低等星的掘矿机或者采矿工人彻夜不息。
那是一种犹如诅咒般的繁荣景象。
但直到身处摒弃了所有文明遗迹的荒漠腹地,人类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星海之中。每一粒细小的微尘、每一颗不起眼的灰烬,都和所有的血肉、生命、不同种族的文明一起,沉睡在银河的摇篮内。
“长官,那不是绿洲。”
轻轻的声音呼唤着远去的意识,将追逐幻影的男人扯回现实。
意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坚韧不拔,也可以轻易被迷惑欺骗。当萨克帝意识到自己追逐着虚无的投射、跟随着海市蜃楼而偏离原本的道路时,正处于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
不知何时脱离了夜晚的遮蔽,仿佛突然置身于炽热的天光之下,植物和流水的影子迅速淡去。
像一直为他打气那样,年轻的士兵怀抱希望地劝慰他:“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的。”
“等回到基地,我想喝很多很多的水,还想喝冰镇过的酒……哪怕被您骂也没事。”
“喝吧,不骂你。”
难得好说话一次的男人没有出言嘲讽或是训诫,即便禁酒一向被他列为头条准则。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反正他也不是天天破例。
“谢谢您啦。”
对方因为这承诺而开心,连声音都一并松快起来:“其实我有一点害怕死亡,更害怕孤零零地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年轻人说,像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您愿意掉回头来找我。”
“非常非常高兴。”
温和的语气如水汽般消散,就像绿洲的影子那样。
比起轻到无可辨察的叹息,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最终落于实处,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味道。
那是高温下,伤口腐烂溃败、尸体久置后渗出油脂的味道。
萨克帝站在漫无尽头的沙漠中。
他干涸已久的眼泪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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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的手臂抓住了最近一处坚硬的物体。
潮汐范围内,五感在不同程度上会受到影响,事物本身的性质也会轻易发生改变。
但那只看不出人类痕迹、被鳞甲所覆盖的手,正死死地攀附住所能触及的一切东西。
漆黑的怪物自深渊爬出,张开到最大限度的翅翼最大程度对抗着下坠的阻力,像是发疯的野兽那样绝不顺从于既定的轨迹。
污染没有侵入这具身体,仅仅是做出挽留的姿态。
砍下足肢种亚王虫的头颅,然后回到他纯白的伴侣身边。
只是这两点就足以令深黑的恶兽撕碎驯服与顺从的命运之网。
曾经的幻觉与现在的幻觉再一次重叠。
他听见絮絮低语响起。
那并非贴近耳畔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仿佛沿着纵深裂隙蔓延向未知的领域内,有什么长眠的怪诞因为轻度震荡而甦醒一瞬,从宇宙尽头投来遥遥一瞥。
所有纷乱的耳语化作无意义的大面积尖锐耳鸣,以一种人类无法负担的嘈杂形式密密麻麻地扩散融化。
在无穷无尽的窃窃私语中,唯有一道机械般的声音清晰可辨。
“出去。”
下一秒,沿着裂隙蔓延的拉力消失一瞬,细细攀附于身体上的污染物开始缓慢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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