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则不一样。
它们可以同时存在,也可以背道而驰。人类歌颂爱,讨论它所带来的依赖与忠诚,讨论它所包含的积极意义、无尽的美德,却往往忽略了它同样具有独占性、具有排他性。
白色的雄虫随着阅读量的增加,对于人的矛盾性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旧地的宗教认为,爱是一种被赋予了忍耐、奉献意义的精神。
但实际上,爱是嫉妒,是炫耀,是因欲望而行本能的事,是难以忍耐,是猜疑,是会随时间而止息的有限付出。
被供奉于神龛上的完美情感只存在于理想之中,虫子也好,人类也好,每一个生物最终都将走入这尘世,成为碌碌众生中的一员。
“我曾经不是很能理解人类所说的爱和希望,因为我从未触碰过任何一种。”
“所以我既不爱我的族群,也缺乏必要的恨意。”
格拉抓着对方的手,将小尾巴送到萨克帝的掌心中,让他摸一摸自己那漂亮的尾钩——这几乎是他羽化后为最得意的部位。
“我只是……有点难过。”
“难过于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被丢下是一件理所当然、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双浅色的眼睛看过来,仿佛无声地传达出“亲亲我,我想要你亲亲我”的情绪。
萨克帝没有让对方等太久,他亲了亲伴侣的眼睫,然后将雄虫抱得更近一些,又转而亲亲对方的鳞尾。
“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快乐地笑出声,格拉反复在对方身上蹭蹭,蹭满自己的信息素气味。
他相当喜欢萨克帝带来的安全感,试图在蹭蹭的过程中将自己也同样染满伴侣的味道,锈蚀般的辛辣同清甜交织在一起,会形成某种奇妙的余韵。
“我已经从你身上得到足够多的爱。”
雄虫骄傲地说。
对方一激动就会拼命翘起小尾巴。
核心种是真的快被可爱死了,他找遍全宇宙,最终找到了这样一个大宝贝当伴侣。
可见命运在扇他巴掌之余,也是会偶尔给颗甜枣的。
“所以不用担心。”
格拉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在意他们。族群或者亲眷都不重要,当他们选择离开,我们便不再有任何关系。”
“如果接受合作对你有利,就接受。”
“这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有你在,身怀基因缺陷的闪纹种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而不是被丢弃。”
“你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也是一位很好的族群领袖。”
雄虫一锤定音。
“行行,别再夸了。”
本来应该是由他安慰对方的场合,结果变成了格拉夸夸他。
萨克帝的尾巴忍不住卷着对方的鳞尾,缠绕成一个密不可分的亲昵状态。
“我听说闪纹这个名称,源于他们在异化状态时展露出的特殊花纹?”
核心种提起另一个相当在意的话题。
“所以你的……同类,他们全都是这样吗?”
“基本都会有。”
表情微妙了一瞬,格拉承认:“这是我们的族群特征之一。”
他拱在对方怀里,快速地做出解释:“其实我也有,但因为是白色的,花纹不太明显。”
萨克帝缓缓露出满脸的疑问。
他前后也算是……看过,甚至是上手摸过很多次,还从未在对方的身上发现任何相关特征。
结果下一秒,雄虫就牵着他,将他的手塞进茸茸毯、塞进衣服里。
“你想看吗?”
他小声询问,尾巴鳞片红红的。
“我可以给你看看。”
“……”
又来了,这种危险但是搞笑的气氛。
萨克帝的手按在白色虫子的腰腹处,可以感受到那细细的呼吸缝随着触碰而轻微颤抖。
对方看起来非常急,非常色色,同时也非常可爱。
“看。”
结果这次核心种根本没按照常理出牌。
他确实对那所谓的花纹感到好奇——而且他凭实力找到的伴侣,为什么不看,反正看到最后想要拔腿逃跑的肯定不是他。
结果格拉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开始害羞起来。
对方裹着毯子沽涌了一会,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将遮蔽身体的织物全部去除。
许久未见的第二双浅色的眼睛悄然浮现,细腻的珍珠白鳞片铺上一层,每一片鳞的根部都在泛着浅红。
“要不然你……你把照明关掉。”
前肢紧紧地攥着毯子不松手,雄虫的小尾巴飞快地摆来摆去。
萨克帝算是发现了,他和对方永远能搞出来1加-1等于0的效果。
如果他占据主动逼得紧一些,雄虫就会下意识地想逃;反之如果格拉突然搞出什么狂野操作,他大概率会被吓得冲出去吃风。
反正0才是那个恒定的结果数值。
“关掉照明我看什么?”
实在是很难忍住笑,核心种一本正经地提问。
“关掉,求求你。”
格拉再一次恳求。
而这次对方顺从了他的愿望,轻而易举地将所有非自然的光线熄灭。
毯子掀开的同时,黑暗中绵延开细细的纹路。
沿着那双洁白柔软的翅翼舒展,形成悠长而美丽的花纹。
萨克帝意识到,仅存的微光来自于对方虫翼上的鳞粉光带,独特而罕见,植物的藤曼般包裹住雄虫,像是根须包裹住一朵待放的花苞。
这是一种过于非人的美丽,只在异化状态下的黑暗中展现。
所以他之前未曾发现这隐秘的一面。
身为人类的他曾经停驻于旷野的湖泊旁,繁星从天上流入水面,形成一泓潭中之潭。
“很……奇怪吗?”
雄虫羞赧地询问,鳞尾不安地扫动。因为异化,胸腔处的细细触须探出一点头角,想要缠绕挽留住伴侣的手指,和那些明灭的纹路交织在一起。
“不奇怪。”
直到开口说话,核心种才察觉自己嗓音低哑。当他捞起对方的一对翅膀,便一同捞起了细碎的发光粉末,像是捧着一把落入指缝间的星星。
旧地的诗人写下歌唱般的语句,“我的心也为此倾倒,当露水陷入沉睡,滴落在闪烁的群星和你之前,直到时间燃尽之时”……而现在他俯下身来,以同样的姿态亲吻了对方脆弱不安的双翼。
“它们非常非常的,美丽。”
萨克帝说。
“胜过人世间一切的枯朽珠宝,也胜过我曾见过的所有倒影。”
“你是我黎明时分的晨星,罗克珊。”
第九十四章
“所以你属于哪个族群呢?”
静谧的夜晚笼罩着栖息巢穴区,格拉提出了一个他好奇已久的疑问。
“我是说现在的你。”
雄虫以半异化的形态蜷缩在绒绒毯中,贴近自己的伴侣。隐晦的花纹如同暗纹,遍布翅翼和身躯,仿佛雪地上淡淡的痕迹。
非常好问题,萨克帝压根答不上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从哪里挖出来、又是怎么跑到劫掠船上去的。
人不能动手太快,不留活口的坏处就是他也搞不清楚来龙去脉。
“我不知道。”
斟酌着向对方解释,萨克帝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对方的脊背抚摸,激起细微的哆嗦。
被摸到舒服的地方,白色的鳞尾就会紧紧地缠在核心种身上,一会收紧一会放松。
“但是我有一些大致的猜测。”
“等到眼下的事情全部做完,我想再去一次卡姆兰。”
他要亲眼见一见法赫纳的残存模型。
数据天穹的人格上传失败,是他全新人生的开端,卡姆兰则是连接起所有猜想的所在。
“我想和你一起去。”
格拉靠在他的怀中,抓着核心种漆黑的尾鞭玩,一片鳞一片鳞地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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