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污染的特征。
萨克帝顾不上其他。虫族抵抗力足够强,技术也足够发达,只要能够活着回到战舰上,总有治愈的办法。
“走。”
他说。
一次叠震从发出前兆到真的坍缩具体要经历多长时间无人知晓,继续滞留下去必定会全军覆没。很久没感受到脑袋挂在皮带上连跑带颠的感觉,差点让他重拾旧梦。
然而下一秒,巨大的吸引力将他猛地向下一扯。
脚下,原本支撑着他身体重量的地面彻底碎裂。
整场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一直关注着地表情况的太空舰队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遥远待命的虫群监控到这不合理的发展,一瞬间警报疯狂作响,几乎震动整个舰桥。
先前送达的幸存者直接被送去随行的战备后勤舰接受紧急抢救,没有虫觉得会出问题。
银灰色的雌虫正在修复翅翼,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但效果一言难尽。
直到凄厉的预警长鸣响彻所有船只。
过于冰冷的潮汐,在爆发时呈现在巨型指挥光屏上的,却是色彩极其瑰丽的分布图。
仿佛一只巨型的冥河水母轻盈游曳于星球表面,轻而易举地覆盖住原本安贡所在的位置,漾起的水波一环环地向外扩散。
又像是弥漫不定的极光,明艳的气辉每一秒都在展现出新的变化。
处于治疗状态中的亚王虫坐起身。
“萨还没有回来?”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还是以疑问的形式被提出。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看着屏幕沉默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半夜惊醒的情况,已经很久未在格拉身上发生。
同族群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一向难以安稳入睡,不仅要时刻警惕着来自于兄弟的排挤,也常常被迫等到巢穴中的虫进入休憩状态后,才敢偷偷地起身寻找一些残余的食物。
身处劫掠船上时,睡眠更是成为一种奢侈,每一次舱门的开合都伴随着疼痛的记忆。
但是自从与萨克帝相遇以来,他可以蜷缩在一个有力而安稳的怀抱中,睡至天明。
不必担忧接下来的食物,不必被饥饿唤醒,也不必畏惧随时可能到来的伤害。
雌虫的尾鞭缠卷着他,甚至有时候已经睡着,手臂还在无意识地拍一拍他的后背,傻里傻气地进行困倦而机械的安抚。
这一次当他醒来,久违地感受到了急促的心跳和难言的恐慌。
条件反射般摸了摸身边空空荡荡的窝,随即格拉便想起自己的伴侣仍旧漂在太空征战未归。
在愣愣地坐了一会之后,雄虫爬起身,飞快地整理一下,推开了巢穴的门。
夜晚的栖息星域十分安静,偶尔有巡视的雌虫小队路过,防御措施始终维持着正常运转。
格拉走出来,像是为了排遣片刻前的忧虑而游荡,将启明设置为待机跟随状态。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大信息巢已经近在眼前。
庞大的巢体矗立在夜色中,看不到穹顶。
那些盘根错节的触须紧密地收拢于外壁,却在雄虫靠近后缓慢舒张。
曾经的王虫将这链接所有深空通讯的终端当精神力增幅器、打开通路的前置台阶来用,眼下巢本能地寻求一位精神力达到标准的主导者,每当白色的虫靠近都会簌簌摇动展露出喜悦般的情绪。
柔软的深红须须在对方进入时,挽留般地缠绕在雄虫的身上,带来轻微的触抚,就像曾经它们将链接栓拥入怀中那样。
严格来说,大信息巢是一件不完整的残次品,导致它不像数据天穹那样严谨缜密,也不像星舰一般有着明确的自我意识。
它所呈现出的,更像是一种生物本能反应。
格拉悄悄地将其称为狗狗巢。
就好像喜欢吧啦吧啦舔来舔去的小狗似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用大信息巢进行信息收集和维持深空通讯相关的工作,但眼下巢的另一项功能即将派上用场。
王虫时期,即便族群分散、横跨大半个星海,虫母也能够快速定位、寻找到自己所希冀的目标、发出呼唤。
他不需要呼唤,他只是想远远地,“看”对方一眼。
看一看他所深爱的伴侣是否安然无恙。
当他的手抚摸上那柔软的外壁,格拉意识到,任何生物一旦接触到“权力”这一概念之后,便很难再戒除。
曾经雄虫只能蜷缩在小小的巢穴中,对外界的一切风雨惊惶不已,既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所有轰轰烈烈的部分是如何将名为苦难的支票兑换为现实、平均地分摊到每一个无力反抗的生命头上的。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无法理解萨克帝的行为,只是机械而温顺地服从对方所制定的训练、学习计划,暗中希望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伴侣候选者。
但人类看得更远,更透彻。
第一次成功驾驶机甲、成功追溯大信息巢的雄虫,首遭尝到了甜头。
那时他还无法理解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权限和信息,正散发出令虫目眩神迷的味道。所有雌虫早已品尝过如此美味,他们沉醉其中,为了获取更多而厮杀争夺。
雄性却仍寄希望于,那从指缝间落下的丝丝缕缕的垂爱和宽宥,寄希望于族群和伴侣施舍的零星怜悯。
生存是一场争夺战。
既定份额的权力与资源注定了此消彼长的局面,最好的结果是达成一个相对的平衡,但那难于登天。
为此一些人类叠上秩序的枷锁、寻求冗长的程序正义,以桎梏强者横冲直撞的力量,给予弱者喘息的空间。
但与此相对的事实是,大部分生物更会对眼前的、直接作用于自身的利益趋之若鹜。
较之起效时间长、前期投入高、造福于整个族群的投资,他们宁愿倾向于短期的回报,甚至会不惜损毁族群的利益以令自己获得社会低位的提升。
譬如克里曼,对方摇摆不定无法自洽的矛盾情绪,正是本能的利己主义和后天习得的利他主义不断冲突的结果。
大部分强者和弱者对于受到伤害和施予治疗这件事,基于不同的视角。
前者在这一行为中,收获到取悦自身的情绪价值回馈,打碎又黏好之于他们而言犹如一个投资的过程,和做空再抄底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拯救他人、他虫是最快捷的收获自我意义与掌控体验的方式之一。
于是在俯视的目光中,就连伤害的部分都变得可怜可爱了起来,将瑟缩的脆弱和无力的挣扎尽情展现,仿佛受害者值得一个从天而降的拯救。
而后者则可悲得多。
身处弱者立场的存在,对于这种奇迹的幻想,往往基于假设自己受到类似的伤害之后,希望获得怎样的对待。
他们并不觉得遭受伤害再历经治愈是一个有趣的过程,没有任何生物喜欢疼痛。
他们只是别无选择。
曾经格拉不理解核心种的话语。启明如此美丽,他的伴侣却将其称之为“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直到他拿下完整的大信息巢。
萨克帝送给他一双钢铁的翅翼,一份羽翼未丰的欲望。
在能源星时恺恭敬有余、服从不足。即便表面看起来再怎么小心翼翼,本质的区别仍旧无从遮掩——无论黑色的核心种发布什么难以达成的命令,对方都只会咬着牙咽下血液全力达成。但倘若格拉敢以同样的情态发号施令,那只圆滑的中等种大概率会笑嘻嘻地打着哈哈,勉力将话题一带而过。
但现在恺的态度得到了改变。
面对大信息巢的持有者,中等雌虫展示驯顺,一如他以同样的姿态服从于萨克帝。
权力的味道甚于美酒,甚于鲜血,甚于这世间令人癫狂的一切。
倘若无法保持足够的清醒,很容易便会迷失其中。
深红的巢蜷缩起无尽的触须,将躺在链接栓内的雄虫紧紧拥住。
巢是会喜悦会吃醋的,正如它会于临终前本能地呼唤同源者那样,最基础的反应无可隐藏。
久违的适配者令它快乐,每次都眷恋地将所有权限推至对方面前,甚至殷切地引导对方走入遗迹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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