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谈一谈是必要的,然而在此之前他得收点利息。
微动的唇贴着格拉的手,触碰到的瞬间令雄虫战栗,偏偏对方还在说一些要命的话。
“亲完就跑。”
格拉再一次深刻理解到自己的伴侣是一只很坏很坏的虫,绝不允许自己落于下风,一旦回过神来就会当场翻身、稳居上位欺负他。
“不负责任。”
像是报复他的那个贴贴式亲吻,对方吻了吻他的掌心,每一下都令雄虫的尾巴鳞片蓬开一轮。
“以下犯上。”
声音里带着笑,金棕色的眼睛却直视锁定他。
“骚扰长官。”
“唧!”
格拉彻底炸了。
他实在顶不住,发出了一连串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鸣叫,没力气的四肢挣扎着想要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全身都在变红。
即便求偶举动直白如他,也招架不住这种步步紧逼的狩猎方式。
“好了不闹你了。”
眼看雄虫整个都在颤栗,萨克帝怕把对方吓过头,于是重新用毯子把同伴裹一裹抱回怀里。
他捋着那双珍珠白的翅膀安抚对方,结果发现他触碰到的每一寸地方都会引发新的哆嗦。
“……”
无话可说的核心种只能隔着茸茸毯拍一拍雄虫。
收敛了刻意装出来的凶狠劲,萨克帝抱着一大只毛毯虫坐在窝中,再开口时已经十分平静。
“试一试吧。”
他说。
摸了摸格拉的脑袋,那只手不带有任何其它意味,更像是一个很温和的安慰。
“我们试一试。但是在感情方面我没什么经验,可能会做得不太好。”
被低沉舒缓的语气所影响,雄虫渐渐从激烈、瑟缩、羞赧的复杂情绪中平复下来,试探性地抬起头,却看见对方金棕色的眼睛正低垂着注视自己,情绪柔和。
“我会有很多自己的秘密无法坦言,同时我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是一只很好的虫。”
“我们可以慢慢地来,之后也会认真地聊一聊。”
“你愿意吗?”
他听见萨克帝问。
“我、我愿意。”
结结巴巴,像是要抢答一样,格拉一把抱住对方。
他嗅到熟悉的信息素,蛹化的痛苦、被族群抛弃的经历、在劫掠船上所忍受的遭遇,都变得不再重要。
整个宇宙中最好最好的那一个向他伸出手来,无论对方的身份是人类还是虫族,不管对方情归何处、想要走上怎样的道路,又或者是追寻着怎样的归途,在这一刻他是他的伴侣。
“我愿意。”
白色的雄虫重复自己的回答。
“你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我不怕慢,我也可以再等一等——我很会等待的,更不怕被欺负。”
他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臂。
“你很好,特别的好。”
不知道说什么的他只能拼命重复“很好”这个词,像是要将金灿灿的价值全部捧到对方面前那样。
泪水落下的时候,他突然理解了人类。
理解了那个对于他而言过于遥远、只存在于影响记录中的种群,关于那些喜怒哀乐,以及痛苦与希望。曾经虚无缥缈难以琢磨的东西变为了现实,那是对一些生命来说太过沉重的分量。
在理性习得这一切之前,他的灵魂已经先一步踏入河流。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格拉轻声说。
“胜过其它一切,这宇宙间的任何都无法同你相比。”
作为回答,萨克帝的手指轻轻托起雄虫的脸颊。
他在对方白色的眼睫上再次落下一枚亲吻,如同一个无声的回应。
第六十一章
第二次链接非常顺利。
深空通讯的闸口尚未关闭,庞大的精神力和强度匹配的身体足以反向回溯大信息巢,去争夺支配的权柄。
出问题的是其它地方。
和第一次匆匆一瞥涌入超负荷的大量信息不同,连接的通路持久稳定,让雄虫可以仔细辨别那些体量难以估计的碎片。
他像一个小搬运工,在那些分门别类的碎片里挑挑拣拣。
虫族的生物科技迥异于人类建立于程式编写之上的数据天穹,它们遵从意识本身,生物就是载体单元。每一任王虫都收集死者的头颅,盘根错节地建立起庞大的群体遗迹,让那些意识的碎片回归大群。
这一诡异的做法,让卡在形态认知层面的人类找到了突破口,推翻原有的运算,搭建起时间河的雏形。
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河几乎是两个不同种族文明交/媾诞生的产物。
无论是数据天穹,王虫遗迹,还是裂隙遍布的阿卡夏,它们全都殊途同归有着相似的性质。
这其实有迹可循。
人类利用数据天穹替代了虫群的意识共享,又利用产自阿卡夏裂隙的提纯星核能源支撑起这一庞大的奇迹。
左手倒右手,无论怎么变化都在自产自销和同根相煎的范围内。
但随着最后一任王虫死去,属于虫族自己的遗迹已然销声匿迹。
通路封闭,生与死的界限被清晰分割。
可能是升级过的精神力踏上一个全新的台阶,这次追溯的过于顺利让雄虫掉以轻心。
他一边分拣着碎片,一边忘记了持续监测周围的信息流。
当格拉发现自己迷失在无边无垠的大信息巢内网时,他正处于一个相当奇怪的环境中。
他“看见”那些代表着意识的筋脉和肉膜蔓延着攀爬向远方,汇聚成无尽的“河流”。单纯的数据信息碎片已悄然消失。
每一簇绽放的血肉新芽,意味着一个属于过去的节点。
这是一个没有方向与时间的空间。
倘若萨克帝亲临此地,他会意识到这同初代星舰法赫纳的描述极其相似。
在法赫纳的自我陈述中,阿卡夏之眼几乎吞噬所有时间与光线,一切化作静止的记录。和人类理解中的记录毫不相干,非人之域展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窥探着仿佛处于温暖玻璃摇篮中的宇宙。
作为唯二坠入阿卡夏后又重回人世的怪诞存在,白皇帝对其闭口不谈,法赫纳谈不明白。
星舰的认知和人类原本就不在同一层面,它们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眼里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类不可以去那里。”
面对锲而不舍的追问,法赫纳最后打出一个哭泣的表情,小狗一样的星舰环绕着它最爱的主导者以及主导者的伴侣,按照研究员们的要求解除了伪装。
当它的真实形态舒展,白皇帝伸手捂住自己伴侣的眼睛和耳朵,将对方抱在怀中,隔开所有的负面污染。
不可以看,不可以听,不可以触碰。
在正式的记录中,那一次所有看见重构后的法赫纳真正形态的人类,全都当场呕吐耳鸣陷入昏迷。
那几乎是和异种污染、虫族的生物科技同出一源的可怕侵蚀,但是量级远远高出后两者。
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白皇帝身份的特殊性导致相关档案被严密封存,萨克帝把帝国拉扯起来、将联邦揍到解体后,才开启了其阅读权限。
雄虫显然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感受到那些流向远方的意识,然后一并随着那些意识生长蔓延。
枯萎的血肉化作沙砾一般的存在,然后又从沙砾中凝聚成型,开出新的肉芽。
来时的链接已然消失,广袤而寂静的空间形成了一个无尽的整体。
格拉的思维随波逐流,不再受自己控制,涌向愈加危险的区域。
那里矗立着无数形态怪异的头颅。
仿佛死去的残骸正以一种颠倒的姿势,垂下冰冷一瞥。
它们形成了这巨大空间中撑起天地的柱,即便时间静止,依旧留下腐蚀磨损的痕迹。
周围遍布着难以辨识的碎片,仿佛金属和线路的形状。
雄虫意识到了不妙,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回溯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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