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姆兰实际上是一片非常广袤的星域。
在遭到遗弃之前,它也曾是数千万人安居的繁华之乡。即便异种的侵袭时时到来,但长留于此的人类一向保持着乐观从容的精神,毫不畏惧。
我们拥有带来恒星光辉的飞鸟,它的翅翼能够驱散一切阴霾。
人们说。
旧地的语言传唱着陌生的歌谣,三足的金乌啊,请停栖于风浪之上,眷顾那些远航的行者,让太阳常常照耀这片新的故乡。
哪怕旧地干涸,哪怕曾经的首都星沙瓦勒碎裂,人类族群也总是可以找到下一处生存之所。
迁徙是一种常态,离别是必经的结局。
每一个物种都是飘荡于星海中的浮萍,随着波浪流离失所远离故土。一些人在生命终结之时,幸运地回到心之所系的地方;而另一些,则在停歇的每一处都看见曾经的影子。
“我们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雄虫看着一颗又一颗陌生的行星,宇宙的尘埃如同细碎的光带。部分被裂隙撕碎的星球陷入虚无的维度,再也不会被光线所亲吻;另一些则在表面酝酿着壮丽的风暴,垂落下永恒的泪水,如同情人的眼眸。
“我们的族群永不停歇地迈向下一个、下下个新的节点,然后将那些太过陈旧的记忆抛之身后。”
“但人类记得旧地,每个人都会怀念它,歌唱它,追寻一座消逝在时间中的孤屿。”
“前几天我向克莱因申请到了人类内环网的临时使用权,快速阅读了一下重新睁眼以来错过的所有新闻。”
萨克帝的翅翼轻轻拢住对方,他们的座位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没有安慰,也没有诉说任何道理,他只是将鳞尾与对方缠绕在一处,开启了一个突兀的话题。
“然后我看见了自己……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的逝世声明。”
雄虫的手指收紧,浅色的眼睛看过来。
对此核心种笑笑,从容地将伴侣裹进怀抱:“难以想象,过去了六个星年的时间,那玩意儿还在网上挂着,仿佛人类在时时哀悼他们的上一任皇帝似的。”
这个话题不会令他产生多少伤春悲秋,顶多是觉得猎奇、荒谬和搞笑。
自己读自己的讣告这种事,没几个正常人能够体验到。
等他仔细看完那一整篇悲痛欲绝的文字,才发现写出这份煽情玩意儿并加以润色的作者,居然是那位扬言要当面骂自己一顿的高塔鲜花,离谱的心情立刻更上一层楼。
非常好榜样。对方成功熬出头,从一名八卦小报的撰稿人晋升为帝国御用的笔杆子,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句励志。
“虽然那一大段的文艺描述将我写得像个受难的纯洁圣女——好像只有独角兽才愿意靠近我似的,让我一度想撬开作者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离奇的比喻。我自己都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有这么善良热心。”
过长的修饰语和毫不留情的吐槽充分体现了核心种的怨念。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在读的时候仿佛经历了数轮公开处刑,全靠顽强的脸皮撑着才没有跳段。
“但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活着的人终将继续走下去、走向新的一天。”
萨克帝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这才是生命延续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请小心脚下。”
亚瑟出声提醒。
被污染所浸透的土地上几乎看不见动物,尚且生存着的植物也产生了大范围的变异。
它们随着细微的声响而摇曳,展现出比正常状态下更为艳丽的色彩,于阴影中、于枝叶遮蔽下的土层深处流出黑色的污染物。
就像是获得了无尽的生命力那样,每一株草木以过度繁茂的花朵将那些无处释放的能量具象化。
上一次人类探访这里时,携带了一定量的吞噬型武器,清理出细小的道路。
然而只是过去短短的时间,裸露的地面便再一次被覆盖。
“你很熟练。”
格拉感叹,他每走一步都仿佛陷入深深的丝绒地毯,灵活攀爬的触须试图挽留住过客的脚步。
留下来。
留在这片土地深处。
无数张保持着缄默的嘴唇细细诉说,发出无声的邀请。
“卡姆兰的人类早已学会了同污染物共存。”
青年笑着迈过一棵快速飘摇的藤曼,即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也姿态轻盈。
“你应该看看驻军部队的金,她才是真正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东西的人——新一代人类在卡姆兰出生,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学着如何应付到处乱爬的异种污染。相比之下我才是那个新手。”
当硬翅的运输船最终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和深空通讯中所见的截然不同的实际大小令雄虫仰起头。
他们站在建筑群之上,看着突兀地长眠在这片人类遗迹中的外来者。
“它砸穿了地面。”
萨克帝终于开口,目光扫过碎裂崩塌的巨大断口。
“没有完全解体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这艘船在坠落时伴随着剧烈的燃烧,高温融化掉相当大的一部分外壁,也销毁了防御性武器。”
亚瑟示意他们将目光投向残存着融化痕迹的部位,一些深刻的印记残存至今,依旧清晰可辨。
“我大致探查过船体本身,没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信息留下。中枢控制系统损毁,无法调取任何相关记录,它早已成为一座空壳。”
“我准备进入地下。”
核心种没有犹豫,雌虫的身体令他不再需要避让这世界上大部分要命的伤害,叠上污染免疫的buff后更是将耐造的程度硬生生往上拔高一层。
他曾在足肢种的大祭祀场中直接掉进裂隙,依旧完好无损地爬了上来,眼下的污染和雾霾没多大区别。
“我一起去。”
格拉在用信息连接器监测这片区域:“难以获得准确的扫描呈像,但污染指数仍在可承受范围内。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将立刻返回。”
金棕色的眼睛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雄虫以为对方要拒绝了。
但最后萨克帝只是比了个手势:“跟上,一切情况听从我的安排。至于你——”
他将头转向站在一旁的人类。
“我留在这。”
亚瑟从善如流,立刻表态:“放心,我没有那么狂妄自大。活得长长久久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他向着身侧的粒子枪和大型吞噬型武器做出示意:“我们携带了足够多的装备,这颗星球上既没有野兽,也不存在可以快速活动的异种,待在这里相当安全。”
“我给你们六个星时。”
人类校正自己的智脑,开始严格核对设置:“轻度潮汐所在的地方通讯会受到影响,如果超过预定时间你们仍未安全返航,我将向外部寻求救援。可以吗?”
“可以。”
对方很聪明地压根没问他们想要找什么,也无意做出探究秘密的好奇神色,青年在拿捏分寸方面有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放心的安全感。
“我们会尽快回来。”
萨克帝承诺。
分析这具身体所携带的谜题,已经不会给核心种未来的前进方向造成任何影响。
但人类会本能地寻找意义。
他们思考自己从哪里来,要向何处去,仿佛来路和归途缺一不可。
硬翅族群的运输舰在地下设施的非常规入口处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令他们在下降初期根本找不到能走的路。
飞船的整个下半截几乎都沉入地面之下,凿穿深深的裂纹。
萨克帝对此接受度良好。
雌虫的身体实在是……太香了。他仿佛散步一样沿着碎石和滑落的土层踱步,甚至不需要动用虫翼。
但他的伴侣就没这么好运。
雄虫的身体素质无法与雌性相提并论,更何况白色的虫被糊了一整套厚厚的防护服。
萨克帝听见对方细微的喘气声,于是他伸手牵住格拉,带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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