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此之前,他们给卡塔安排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王虫时期,虫族会收集死者的头颅,带回巢穴的核心。
支撑起一整个精神链接的虫母收拢那些残破的意识,让它们回归大群。然而眼下,再也没有王虫和意识共享了,死亡脱离了神圣的光环,显露出原本冰冷本色。
萨克帝只能按照人类的习俗,在安贡旁边、老年管理员原本的巢穴附近,弄了一个很小的坟墓。
很少有虫族会这样做。
它们往往遵循原始的本能,啃食遗骸,或者抛弃无用的尸体。
那是个非常好的位置,可以看见大祭祀场和远处的群山,没有太多的虫子经过。
安静,视野开阔。
做完一切的核心种,和白色的雄虫,以及那群短翅种们站在那里。
格拉默不作声地贴着对方,用尾巴一下一下地缠绕着对方的尾鞭。下一秒雌虫揉了揉他的脑袋。
“以后不会欺负他的。”
萨克帝开口,他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平静地叹了口气。
管理员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提醒他别霍霍格拉。他当时想惹老年雌虫生气来着,故意用黑色的鳞尾去卷了雄虫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不然你爬起来把我的脑壳扭下来。”
“也不会有雌虫在安贡、在Ja欺负雄虫。”
核心种说。
“给你挑了个好位置的观众席,你看着吧。它们……他们都会活下去。不会再有献祭赛和死去的战败族群了。”
短翅种们挤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刚来到飞船上的样子。
却又和那时不太一样。
他们经常无法理解黑色的核心种,对方的想法显得稀奇古怪,举行的仪式也稀奇古怪,不太像任何一只短翅种们所熟知的核心族群的成员。
族群以血缘和基因划分,失去族群的失败者如果没有过硬的能力,即便被新的势力所接纳,往往也很难获得较高的生存地位,只能充当消耗品的角色。
然而他们现在有了一个东拼西凑的新家族,一只来历不明的核心种,一只有基因缺陷的雄虫,一只不干正事油嘴滑舌的黑市打工虫,一堆战斗力拉跨的短翅种,以及一只救了他们同伴然后永远离去的老年中等种雌虫。
彼此之间毫无亲眷关系的结构,使得这个小团体滑稽又离谱,放在如蜂巢般从属关系严丝合缝的虫族内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他们很喜欢这个新的族群,也很喜欢他们的族群首领。
于是他们围在对方和格拉的身边,发出细小的嗡嗡蜂鸣。
之后黑色高位种以一种风行雷厉的速度约谈了安贡所有的管理虫。
一整天的空白期让这些还活着的虫子们无所适从,没头苍蝇一样生活在惴惴不安中。萨克帝的到来令它们隐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惧怕。
经常发生新的掌控者到来之后,替换掉原先所有虫子、换上自己族群成员的情况。如果核心种不喜欢这些曾服从于喀特拉的手下,它们将被驱逐。
一些和对方一起晒过翅膀的“同事”眼下见到黑色的雌虫,也只敢远远地做出一个臣服的姿态。
不过实际情况是萨克帝缺人、缺虫。
短翅小分队已经快被他使唤成陀螺,即便他有心做点什么,短时间内也根本凑不齐足够的打工仔。
他想换也没办法换。
植入亲信的前提是有足够多的亲信才行。
曾经的大祭祀场处于喀特拉的管辖范围之内,血腥和野蛮几乎是这个建筑群的代名词。
红色的凶兽对其它虫采取一种放任的态度,只要不打扰它找乐子和摄取利益,它完全不太搭理下面的管理者。
这导致安贡内部实际上一团乱账。
每当能源石的配给指标划拨下来,喀特拉侵吞其中的大部分,剩下的甜头则任由管理虫们争抢、克扣、自行分配,主打一个糊涂日子糊涂过。
早在接手安贡之前,萨克帝的查账欲就已蠢蠢欲动。
他好急。
查账是搞钱的第一步,而搞钱的本能刻在他的灵魂上,即便换了具身体、换了全身的基因,都没办法摆脱这种本能。
被他拖下水的短翅种们很快从快乐掉入绝望,对族群领袖的爱就像小美人鱼化成的泡沫那样飞快消融了,因为核心种雌虫在原有的基础上又给他们塞了一大堆工作。
唯一值得苦中作乐的是,曾经看着他们被驱赶进安贡的那些管理虫,现在和他们一样绝望。
除了瑟临因为照顾肖而获得了短暂的豁免权,就连天选打工虫恺也被摇了过来,加入干活大军。
大家面对海量的烂账,和从上到下大换血的职能范围调整,每只虫都露出了痛苦面具。
核心种将安贡视为自己的私产,咬进嘴里就别指望再吐出去,谁都不能插手他的资产,能源星的矿主和那些高位种们也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准备从对方身上薅点羊毛补贴自己。
只有画饼才能打败画饼,魔法终将输给魔法。
于是在这种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整/改氛围中,大祭祀场迎来了自己的新客人。
武装种的部队根据萨克帝的回应再次降落地面,刚一落地就将建筑群团团围住,阵仗之大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大型战舰停靠在星港,还有一部分小型艇舰以一种异常稳定的反重力姿势悬停于安贡正上方,无视所有的居民街道,直接一步到位。
庞大的阴影压在所有虫的头上。
这场面未免过大。
萨克帝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设想,第一次接触不应该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武装种们还在等待答复,也不会越过真正主人的指令,越俎代庖地对安贡的新胜利者施以制裁。
大部分Ja的居民受到惊吓,飞快地缩回自己的巢穴中去,瞬间清场。
核心基因族群一向自视甚高,它们认为自己是王虫的遗族,在虫母尚在的时代,是最有可能竞争成为新的王虫的潜力股。
即便每一支跌停的垃圾股都会有这种错觉。
好熟悉的下马威,以及充满既视感的用鼻孔看人的画风。
如果不是整个Ja都没连网,缺乏时间河的接入口,萨克帝毫不怀疑那些傲慢的高位虫族会直接一道门开在自己的卧室,然后将自己从窝里扯起来。
随着领头的武装种小队靠近,他预估接下来会经历一个不友好的开场,不由分说的施压,以及拉锯式的谈判。
然而下一秒,那些武装种向两侧闪开,让出中间的道路。
在通道的尽头,一只雌虫遥遥看过来。
那是一只成熟盛年期的核心基因种。
完美拟态,眼睛低垂的时候显得仪态优雅。
和喀特拉的外露凶残不同,这只雌虫有着上位者的从容,把所有锋芒都掩盖在平静之下。
翅翼和鞭尾呈现出金属般的浅灰色光泽,以一种舒展的姿势垂落于身后。
当它一步步走近,步伐声踏出轻缓的韵律。
余裕对于这宇宙间的任何一种生物来说,都像是一种奢侈品。
食草动物永远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低级捕食者要为了生存疲于奔命,只有食物链顶端的一小部分生物有能力享受余裕,因为它们足够强大,不再畏惧那些环绕的危险。
权力对人类而言更像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它的获取方式五花八门。
那些老派贵族的继承人自诞生起便一步登天,还有些人在磨难里滚过千百遍然后爬上高处。也正因此,很大一部分身居高位的人类可能身体脆弱、臃肿、缺乏战斗力,甚至可能连学识和能力都显得鄙薄。
但虫族不一样。
核心基因种之所以是核心基因种,最根本的前提是它们足够强大。
拥有高等族群的格拉在被判明身怀缺陷后,也曾遭遇被遗弃的命运。
为了确保直系们的基因以一代比一代趋于完美的规律延续下去,核心族群会自我筛查,保留最好的后裔,延续亚王虫直系的身份。
当那只银灰色的雌虫看向黑色的核心种,以及对方身边那只进入绷紧姿势的白色雄虫时,格拉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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