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核心种轻轻地挠动伴侣的小翅膀,让那不怎么掉落鳞粉的柔顺翅翼因为触碰而哆嗦,吧嗒吧嗒地扇动几下。
他以一种含着笑的轻松语气说这个话题,带着些许的自我调侃,令格拉不会体验到难过和窒息。
“当然,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不仅到最后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弃权力,反而因为足够清楚这一点,而不再因为外物轻易动摇。”
“我无法变成一个完全的好人或是圣人。”
金棕色眼眸的看过来。
“但我有尽量去做一个好一点的执政者,一个比曾经的自己好一点的……人类。”
曾经的格拉无法理解那其中复杂的情绪是什么,但是此刻他读懂了对方。
温和而平静的巢穴如泡沫般消散,梦境走向终结的边缘。
在飞速流逝的景象中,雄虫透过遥远而模糊的距离,“看见”他的伴侣,正如他曾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到对方与红太岁相遇而引发的激烈情绪那样。
这是一种命运般无情的奇妙感受,好像他自然而然地停栖在他所深爱的半身旁侧,将对方拥抱入怀。
他能够理解曾经的王虫,为何可以横跨星海呼唤自己的族眷。
黑色的战舰喷薄出明蓝的火焰,却又因燃烧而转化为长长的金色尾迹。
如同一双熔化的金色翅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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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应避免同类相食——这一结论犹如自然降下的一束链锁,束缚住一些过于出格的行为。
许多哺乳动物同样体现出这一特质,它们的基因中,同样携带着存在发生蛋白质异常折叠的可能性。
仿佛一种刻意的巧合,不同流派的宗教大多数时候也会赋予类似的行为以独特意义。
无数旧地的画家在穹顶或者画布上涂抹下农神吞噬其子的具象场景,成为神王的克洛诺斯因为恐惧预言实现、自己的统治同样被亲子推翻,而选择吞食所有刚出生的孩子。
绝大部分绘图者以婴孩的形象来描述被吞噬者,却仍旧有少量画者反其道而行之,将属于成年男性的残缺肢体和模糊的鲜血铺陈于墙壁之上。
虫族在很大程度上,以偏具象化的行为诠释了这一行为。
它们不惧怕自然降下的神罚,更不惧怕被哺乳动物视之如洪水猛兽的朊病毒,同类相食的习性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缺乏食物的雌虫会啃食自己的幼崽,步入衰老期的王虫同样惧怕后来居上的年轻族裔。与之相对,子世代以如出一辙的热情,也时刻准备着将孱弱无力的上位者推翻,虫母的遗骸对它们而言充满诱惑力,更甚于其它新鲜的血食。
同源相噬的教条镌刻在这个物种的基因深处。
反骨如克里曼之流,不仅否定了自己的直系亲眷,也否定了位于族群顶点的亚王虫。如果打得过,年轻的武装种领队能直接削了自己伦/理学和生物学双重意义上的亲眷克里沙的脑壳。
所以在萨克帝紧密地同灰翅族群捆绑在同一条船上之前,从未有虫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离经叛道的现任亚王虫,也曾感叹过因为遇到亚瑟,而没有加入王虫遗骸的争夺战。
杀死自己的亲眷、幼崽、兄弟对于不同的虫来说,有着不同的接受度。
克拉克、卡塔以及短翅族群对于伴侣和虫崽抱着更柔和一些的情绪,但他们并不会从根源上否定同类相食的行为,只是将能吃的对象稍作变动。
这是虫群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地方。
俄狄浦斯王之流的子系取代父系的畸形关系,并不需要通过悲剧作品委婉传达,虫子会直接撕毁掩饰,将鲜血涂抹在每一面墙壁上,以实际行动阐述旧王已死的事实。
譬如眼下,灰翅的舰队将大量足肢种啃成渣渣,虎视眈眈地以压阵的姿态围绕着烧毁了一半的敌方指挥舰。
萨克帝亲自撕下对方的一大片外装甲。
深黑的战舰收拢两侧防御壁,展露出锋利的撞角。这一造型证实了其优异的近战和防冲击能力,可以如切割泡沫般切开同等量级的船体。
一半舰甲都在冒火花的敌方指挥舰在持续下坠,被强行逼入一个危险的高度。
在它有能力逃走前,第二波轰炸倾泻而下,将所有可能性都淹没在了无望的连环爆裂中。
足肢种的亚王虫大概率想要脱离出来。
但是被撕扯变形的畸形船体早已失去了脱出能力,所有处理器停摆罢工,不再支持逃生舱或者其它任何零件的弹射。
很奇怪的一点在于,当足肢种大量剥去雄虫皮肤、敲断他们的骨头,把惨叫的遇难者堆成一座小山时,仿佛意识不到死亡和伤害会带来疼痛。
为了适应战斗需求,雌性对于疼痛的感知也确实远低于雄性,厮杀时的激素和兴奋度可以极大地冲淡所有负面影响。
然而被禁锢在燃烧至通红的坠落铁棺中、被融化的有机玻璃大量滴落、浇筑在身上时,它们的亚王虫同样会发出凄厉尖叫。
那锐利且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癫长啸充斥着通讯频道,摩擦出断断续续的电子底噪,令嚎叫本身充满了非人感的恐怖气氛。
活着的生命都会感受到痛。
这并非弱者的专属体验,高位者被压倒在断头台上时,同样会抖若筛糠、失去自持。
阿尔法战舰不再靠近急速进入解体倒计时的残骸。
太过靠近高温者将灼伤自身,羽毛和蜡也会因此而融化。
蓄能完毕的主炮毫不停顿地贯穿对方的整个舰体。
自上而下的刺目光带瞬间溶解掉所有金属外甲,让体量巨大的飞船像一颗走到生命末期的红巨星一样膨胀开来。
那些支撑起一整颗星球的氦核将急剧融合,然后爆开绚丽且极端的色彩。
白皇帝曾经从阿卡夏爬出,萨克帝自己也从塌陷一半的裂隙中挣扎脱身,他绝不会将同样的机会留给足肢种的亚王虫。
实用主义者从不追求形式,将敌人的每一寸骨殖都烧熔成灰,远比其它选项更具性价比。
焚烧一切的激光彻底根绝对方存活的可能性,掀起纷纷扬扬的滚烫余烬。
摩擦得所有虫耳骨生疼的临终悲鸣戛然而止。
无穷无尽的碎片部分,全数在落入星球大气层的时候解体。
它们形成亮晶晶的粉末,折射出落日的颜色,像是一群无忧无虑的雀群那样徘徊在云层之上。
落日的光辉沿着大地流淌,编织出血一样的河流。
当那颗恒星最终沉入地平线的分界点,鸟雀的翅膀不再反光。深埋的岩浆也不再继续自内而外地奔淌,席卷过大半个行星的阿卡夏裂隙开始静静地进入下一个稳定期。
它吞噬了足够多的地表,每一寸被浸润的土地都失去色彩。
“清理战场。”
萨克帝说,他从战斗的情绪中抽离得很快,远不像身边的那只年轻灰翅一样激动喜悦,已经迅速地进入下一个环节:“足肢种还有两颗核心星球,我需要立即进行排查搜索,确定是否有存活的雄虫与幼虫。”
理论上来说,对方很难将所有的雄性一次性全数屠戮殆尽,一些藏起来的虫很大可能还活着。
前提是他们接手的动作足够快。
“我会抽调三分之一的灰翅,跟随我前往下一个跃迁点。”
核心种给出清晰的指令:“其余成员原地整理,戍卫你们的亚王虫。”
恒星完全落入地平线以下,残余一半的栖息星球不再展现任何变化。
那是任何光线都不能作用其上的空虚之色,潮汐将其温柔地包裹。
人类没有合适的语言去描述这种违悖常理的异样景色,仿佛所有的时光在此刻凝结,无论下一次的朝阳如何升起,也无法再穿透裂隙深处。
在一场漫长的日落后,这颗行星静静地步入蒙昧的死亡。
它将所有色彩在黄昏中燃烧殆尽。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长时间意识的白色雄虫,最先感受到的是小心且谨慎的触碰。
他沉入一个温和的怀抱,不同于蛹化时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所营造出的密闭窒息,这个臂弯令他感到舒适与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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