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让这母子三人化了恩怨,想来就算是下了地府,也化不开心头那股积了十几年的怨气吧。
那落了榜的许秀才,可是顶了张探花的名字,逍遥了足足十二年,有妻有子,揽尽了钱财。
而本该如他们一般幸福的清凝一家,却是死成了整整齐齐四道鬼魂,别说有具全尸了,连自己的记忆都保不全。
这债,是许秀才该还的。
花轿进了门,一片嬉闹里下来了个形状奇异、步子都走不多稳的人,每一步都留下对带着血印的歪斜脚印来。
分明是那失了胡点芳妖力庇护、身体已逐渐腐朽的鬼母。
周围人似是从未看见过那从新娘子身上掉下的块块皮肉一般,仍是闹腾着要见新娘子,将鲜花抛了她一身,却没有一片落到地上的。
封霄阳看着眼前热闹至极、却又诡异至极的景象,叹气道:“你杀了这般多的人,想过投胎后要如何么?”
“想到过的。带着记忆去畜生道轮回百世,杀一个人便轮回一世……即便是如此,我也想将这场拖了十二年的喜事办完。”
操纵阵法并非易事,张瑾禹的脸色极为明显的又白了几分,缓了缓才接上自己的话:“大人,喜事当头,便不要再说这晦气话了。”
封霄阳看着少年惨白如纸的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有默默叹息。
程渺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看着眼前诡异至极的景象,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
这场荒诞至极的喜事,他本该阻止的,却始终挥不出那道剑诀去。
鬼母跨了火盆,一步三摇的被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搀着,慢慢进了堂中。
“那人是在我娘死后,将我从她肚中剖出来的人。”张瑾禹突然出声,仍是古井无波的,“紫河车是好药材,拿出去还能卖上几两银子。”
新郎官在堂中等待,面上一片木讷,浮肿的身躯似乎要将身上那套喜服撑开一般,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身旁侍立着一个身宽体胖、面目极为熟悉的中年人。
是那位夜间找上封霄阳、要他算上一卦的人。
“那位,是亲手将我爹勒死、又丢进湖中去的人。”
鬼嫁娘一事,张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都齐齐掩盖了事实。
异相发生之后,这院中的百十口人心怀鬼胎,不敢说出十二年前那桩旧事,对外只称是“鼠患”,这才让胡点芳有了布下大阵、将整个张家控制在手中的机会。
或许只是想明哲保身,或许是觉得自己只手翻不过天去,或许是心存侥幸,觉得不过是个弱质烟花女,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清凝在张家后院里被关了足足四个月,嘶声惨叫了百余天,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伸出过援手。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张瑾禹坐在主位,指点江山般将院中人的底细一一说了过去,最后停在堂中如肉块般堆叠起来的两个人身上,露出个有些讽刺的笑意:“而这两位,便是我的‘父母’了。”
程渺的指节攥的发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实在是来的太晚了些……
封霄阳看了看椅子上脸色越来越白、四肢隐隐有些消散趋势的张瑾禹,又看了看地上苟延残喘的胡点芳,忽的一声轻笑:“小少爷,你们定然缺个司仪。”
张瑾禹抬头瞥了他眼,轻轻点了点头。
封霄阳弯了眼,身形一晃,转瞬间便站到了堂中,少见的正经起来:“吉时已到,迎新人——”
鬼母与水鬼在堂下站定,一个血肉脱落、不似人形,一个面容木讷、身形浮肿,本该要让封霄阳怕到颤抖的,心中却是一丝惧意都没有,甚至慢慢的红了眼圈。
“女方一舞倾城、才艺双绝,男方高中探花、官运亨通,实是命定的一桩好缘分!”
“二位新人均无高堂,也无需天地眷顾,三拜只拜彼此便可。”
两道鬼魂慢慢转了身,一个无眼一个无魂,却好似都在望着对方一般。
“第一拜,是拜这一纪煎熬终于今日,二位新人喜结连理!”
周围人声喧嚣,堂下两道身影缓缓对拜,落下些不大好看的东西,像是泪。
“第二拜,是拜善恶终有报,二位新人从此再无冤情!”
水鬼脸上的木讷神情随着下拜缓缓崩裂,眼中慢慢有了神般,颤着声道:“清凝……”
鬼母的身体猛地一抖,头上的红盖头边缘慢慢滴下血滴。
“第三拜,是愿来世再无人心囧测,二位新人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鬼母缓缓躬身,尚未直起腰身,便塌成一团泥样的物事,水鬼下意识伸了手,却是摸了个空。
他脑中那团迷雾终是散去,露出其下掩藏的无数事情来。
“三拜已成,二位从此便是夫妻——”
封霄阳话音刚落,身后那两具身体便猛然炸开,血肉散了一地。
张瑾禹收回手指,身形已淡到没了形状,声音也开始有些虚无缥缈起来:“他二人欠我的。”
封霄阳下意识瞟了程渺一眼,却见他全然没去管那死状凄惨的二位,已走到了胡点芳身旁,干净利落的一剑刺下,瞬间便是身首分离。
“怎么?”程渺见他满脸惊讶,冷声询问。
封霄阳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赶忙道了句“无事”,暗道他还以为仙尊会留这狐狸一命,没料到杀手居然能下的如此利索……
而且也少见的没管那两个在他眼前炸成烟花的凡人,甚至从头到尾都纵容了张瑾禹这大逆不道的举动。
张瑾禹的身形越来越淡,见胡点芳没了动静,竟是如释重负般露出个孩子气的笑来,闭了眼轻声道:“谢……”
话未说尽,他便化成了些微弱的灰色光芒,在满院吹拉弹唱、其乐融融的景象中消散而去。
作者有话说:
日常蹲蹲收藏评论~
补一点张小少爷的想法吧。
他是狐狸养出来的鬼胎,在肚子里就遭了自己娘的厌恶,差点便不能出世,却并不多恨自己的亲娘,只是恨自己疯了的娘,以及恨那些让自己娘疯了的人。
以及他今年只有十二岁,思想上相当的偏执和扭曲,所以会执着于把这场喜事再办一次,虽然不会产生任何的改变,只会留下无尽的遗憾。
他对狐狸的感情呢,是很复杂的。
狐狸纠结了一辈子自己究竟是想成仙还是想清凝,心情时好时坏,生生把自己揉搓成了个变态,对张瑾禹的态度也是介于“工具”和“孩子”之间的情感。
张瑾禹对狐狸,既有一种对母亲天生的亲昵感,又一直恨着他不作为,在这被自己母亲当做食粮的十二年中一直怨恨着狐狸,总觉得自己若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大概相当于一个孤儿对间接杀了他父母、又养了他十几年的人的情感吧,所以喜事办成、仇人死去,狐狸在他眼前断了气,张瑾禹便也就没了怨恨,可以安心去投胎了。
——
十二年过往,不过一桩喜事重办,一件旧案重翻。
封霄阳一双眼仍盯在程渺身上,只见这位仙尊脸上的冰壳子竟是少见的碎了些,默不作声地向着张瑾禹消散的方向弹指打过一道魔息,看样子是道极为复杂的术法。
“这孩子这一世过于惨了些,等他赎清了债务,便投个好胎吧。”程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不愿转头,只轻声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解释。
封霄阳心中略略有些惊讶——照这仙尊曾经的性子,遇上如此的邪魔歪道,不把它斩个魂飞魄散都算是好的,如今竟能放了这几人一命,甚至于还有了些偏帮的态度。
难不成真是男人本性,上过床便变了心思,连一贯的操守都能变上些?
胡点芳断了气,清凝与张瑾禹这对母子没了执念、慢慢消散在空中,满院的下人仍带着笑脸敲敲打打,却也有了些渐渐透明的态势。
堂中只留了满地的血肉,与怔怔站在其中、穿着一身喜服的张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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