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人这世上多得是”——这是封霄阳涂涂改改多次、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最后留下的话。
他走的并没有留书上那狗爬般的字一样潇洒,在魔界边缘迷茫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了件现阶段做起来比较合适的事。
封霄阳又回了趟虚怀宗,将弟子堂中属于虞清道的那盏魂灯拿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离开虚怀宗前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去弟子居后的桃花林中转了转。
时间已过千年,他曾埋下的酒全化了尘土,一连挖了好几棵树也没找出来一坛好的,倒是将整片本就萧索的林子挖的坑坑洼洼,看着莫名的有些揪心。
他本想着借酒消愁,如今望着满林的土坑,倒是更愁了几分。
封霄阳站在活像施工现场的桃花林里思索了片刻,最终决定当一个没素质但快乐的人,全当没看见过那幅惨状、没来过这地方,并成功骗过了自己,心安理得的离开了虚怀宗。
这三界之中有无数小世界,其中时间流速各有不同,曾有闲人计算过,若是一个一个世界的看过去,即便是每个世界只停留一天,也需要几百年的时光。
于许多低级修士而言,这几百年的时光,便是大半辈子了。
封霄阳却毫无所觉——他揣着虞清道那亮的灼眼的魂灯,一个一个界面的寻了过去,直到魂灯再次有了温度、冒出几星跃动的火花,才终于意识到,竟是又已过了百年。
他循着魂灯的烟气,很快便找到了虞清道,心底本抱着无数对于重逢的期望,却在真正看见虞清道的模样、望见他的处境后,骤然失了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虞清道瞎了眼、没了舌、失了耳,整个人苍老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被一众小儿连踢带踹也没做出任何的反应,魂灯却跳的激烈又疯狂。
封霄阳少见的发了疯。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站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俯身握住了虞清道苍老如树皮的手。
虞清道毫无反应——除去胸腔还随着呼吸有着起伏、皮肤上还能摸出些微的温度,他甚至不像是个活人。
封霄阳咬紧了唇,握住虞清道的手在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去仔细查探虞清道的状况。
他无比希望,那跳动的激烈的魂灯并不只是个假象,虞清道如今的模样也只是暂时的,还有着恢复的可能。
却只是希望。
虞清道的魂魄受过太重的伤势,以至于连该有的应答与抵抗都做不到,封霄阳甚至侵入了他的识海、冲进了他的丹田,却依旧找不到任何意识的存在。
他早已在多年前便死了,□□却依旧活着、在这世间受尽了煎熬,仅余的魂魄也被困在此中,不得超生。
封霄阳还是萧予圭的时候,曾想过,若是有一日他不必再去隐藏与程渺之间的情意,第一个要告诉的人便是他的小师叔。
他曾无比期待过虞清道得知事实后的反应,喜也好、怒也好,他们的小师叔终究是会心软、会容忍他们的。
但已经没有这样的可能了。
封霄阳试过许多方式,甚至动用了苍景曜的那个承诺,却没有任何一个方式,是能够让他的小师叔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的。
苍景曜虽应了他的请,却并没有做出多余的事来。
他只是用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认真又淡漠的望着苍老的不像人样的虞清道,而后轻轻的出了声:“放手吧。他已经受的够了。”
封霄阳听全了这句,一时之间却全然没有回过神来,怔了许久,直到苍景曜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花了不短的时间让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后选了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让他的小师叔解脱。
虞清道受了太久的苦,封霄阳不愿让他走的也难过,便一直握着他的手,默默的陪在状似睡着的小师叔身边。
而后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减弱、消失,最后归于沉寂。
有缥缈的白气自他的躯壳中飘出,是虞清道仅余的魂魄,即将消散在天地间,而后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重新投胎转世、变成一个崭新的人。
那魂魄本该慢慢散去、再也寻不见的,却在封霄阳的目光中慢慢凝成了实体,是个他极为熟悉的模样。
“虞清道”悬浮在半空中,静静的看了封霄阳许久,带着些许笑意出了声:“我不知是谁会为我收尸,不过总归就是那几个……待你看见这虚影的时候,我虞清道定然是已经死透了。”
封霄阳想出声,喉间却只发出了几声含糊到不成样子的声调,望着空中那个虚影,眼角慢慢的红了。
“不必在意,我活了这么久,终是要死的。”虞清道极轻的笑了声,“虚怀宗如今,也不知成了个什么样子。”
“师兄他执迷不悟,终会自取灭亡……虚怀宗却是无辜的,万年积淀,不该毁于一人手中。”
“罢了罢了,我都要死了,还操心这些事做什么呢。”
他的面容模糊一片,封霄阳却隐隐觉得那双眸子正如从前一般,带着些有些天真的期待注视着自己,有些无措的转开视线,下意识的驳了声。
“我设了禁制,能看见这虚影的,全天下只有几个人。”虚影顿了顿,像是在准备措辞一般。
“逸轩,予圭,若是你二人同时来此,那便证明我当年的顾虑与猜测都成了真,你们这对师兄弟终究还是搅到了一处去。”
“这里要向予圭道个歉——结契大典上我大闹一场,并非蓄意,不过是太过于忧心逸轩的安危了。”
“毕竟那时的我可不知道当代的魔尊便是我那性子骄纵的小师侄不是。”他有些无奈的啧了声,“逸轩性子闷,予圭你既是非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我也没法强行棒打鸳鸯,只是若碰上程渺这欠打小子犯病的时候,你上手打就是,莫要心疼。”
封霄阳低低的笑了声,却比哭听起来还令人难受些。
“若是逸轩一人来的,那我可就有的说道了。”
“我师兄、你师父他,做过许许多多的恶事,我不知道我死后他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只以师叔的身份劝你一句,对你师父,宁肯错杀,不要放过。”
“你若再次失去了记忆,那可去虚怀宗上寻寻、去修真界中问问,我不信闻鹤才他真能将我的存在尽数抹去。”
“对你师兄好些……你师兄为你受了不少的苦,好不容易自死地里逃了条命出来,莫要对他太过苛待。他真名萧嶂、字予圭,如今是魔界之尊封霄阳,若你连这些都全忘了,那便证明予圭他又为你死了一次,记好!莫要将这件事再忘了去。”
“予圭,你也听见了,我是如何为你撑腰的,对么?”虚影话音一转,瞬间便从先前的严肃变得有些跳脱起来,“若是你一人来为我收尸,那便证明我的计谋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不但自己遭了横祸,也连带着程渺出了事。”
“你若是一人来此,必然是想起了些有关从前的事,又或是程渺出了些什么事……”
“师叔不劝你。予圭,你苦了太久疼了太久了,应当好好做一次自己。若是不爱程渺了,便莫要强求自己。”
“只是……若是还有情,可否替师叔偶尔照拂程渺几分,他自小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真到了你恢复记忆、又没有同你一起到来的境地,必然是要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予圭,师叔对不起你。”虚影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没能保下你……师叔直到现在,还在内疚着。”
你不必内疚——封霄阳想出声,唇舌却像是被粘在了一处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虚影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若是师兄你来为我收的尸,那我便也没了什么话好说。”
“闻鹤才你,怕是也不会有着这样的耐心,听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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