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并不清楚他在这短短十年中都经历了些什么,却也能隐约瞧出些不祥的征兆——只怕这位曾经纵横天下、睥睨三界的魔尊,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若是放在十年前,他或许还会在心中煎熬几日,再旁敲侧击的提醒魔人几句,可放到现在,望着封霄阳那副生气全无的模样,他却只觉得快意。
十年,早足够程渺将曾经那只浅浅冒出些苗头的暧昧情意掐死在心底,也足够他在无数次痛彻心扉的摸爬滚打里,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深仇大恨。
封霄阳径自笑了会,慢慢停了下来,睁眼听着自己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待到那孤寂至极的笑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他便忽的抬起了两只手,向着穹顶一根一根的收着手指,痴傻般倒数起来。
“……三、二、一。”
冗长而令人烦躁的倒数后,魔人终于收了声,慢慢坐起身来,俯到程渺耳旁,低笑道:“仙尊猜猜,我方才倒数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自己的死期——程渺冷着一张脸,如是想。
“不愿猜也没关系。”封霄阳轻笑一声,将自己身上那本就穿的不太规整的红衫抖落下去,贴紧了程渺的身躯,手指按上丹田曾经存在的位置,引动染在程渺周身的魔息。
这样的举动,在这十年中,封霄阳早已做过无数次。如今做来更是熟门熟路,几乎不需要如何动作,他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程渺虽早已习惯了他的放肆,却仍免不得有些恼羞成怒。
封霄阳今日却明显不同往常,俨然是个打定主意要把这十年未跨过去的雷池也往过跨跨的情态,打定了注意要把程渺往更像个玩物的方向做做。
“仙尊一会便明白了。”他低低吐着气,带着些喘不过气的哑,笑音里多了些颤,魔息慢慢刺入程渺的丹田之中,带来阵阵剧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
封霄阳断断续续的笑起来,回荡在魔宫之中,显得苍凉又孤寂。
程渺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难以抑制的起了怒意,霜落剑与他同心共感,铮然出鞘三寸,又被魔息生生压回。
封霄阳脸上始终是带着几分笑的,眼角却不受控制的泛了红,拿锁链扣死了程渺的挣扎,让出些距离来,让他看清自己瘦的出奇、皮包骨般的躯体,催动丹田,声音里少有的多了几丝颤:“那就自己来看看,看看我……”
他未尽的话语被吞没在一声撼天震地般的巨响中,满殿的厚重锁链被震的簌簌作响,乱成一片令人焦躁的杂音,隐约能听见凄厉的喊叫,似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变化,已然发生了。
封霄阳却是岿然不动,好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一般,脸上仍是那有些病态的红晕,额前甚至还沁出了几点细汗,慢慢放松了躯体,低低笑起来。
他身上的细微颤动,以一个程渺极不情愿的方式,被分毫不漏的传导过来。程渺微微皱着眉,神思有一瞬的飘远,是隐约又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才猛然意识到,半趴在他身上的封霄阳周身烫的惊人,像是一块烧熟的火炭般,连带着他也有些口干舌燥。
可这不对——程渺自诩是七情斩断、六根清净,任这些年魔人无数次折磨,也未曾软弱过分毫,又怎么会突然起了那千百年前便已根除的欲念?
封霄阳如今的身体并不多好,一手撑在榻上,止不住的咳,血色长发自肩上如水般流淌下来,带出一片猩红的暗影。
他那双赤瞳红的想是要滴血,苍白的唇被强行燃烧而起的魔息添了些风中残烛般的血色,断断续续的吐字:“如何,程渺?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了么?”
魔人烫的像一团火炭。程渺微微眯着眼,试图通过眼前模糊成一片的视野望见那人如今的模样,却只看得到模糊的色块,与那人脸上耀眼至极的魔纹。
魔纹会随着魔人的情绪变化而变色,而若是如现在一般,发出仿佛要燃烧殆尽的光芒,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魔人,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修为,为什么东西做引。
他定定望着那火一般燃烧的魔纹,对于封霄阳突然失去修为的缘由猜出了多半,却是骤然失语,脑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个规整的念头来。
“我的丹田碎了。”封霄阳牵起程渺的手,慢慢按上自己丹田曾经存在的位置,眼角虽仍留着几缕水意,眸光却是已然清明起来,“十年前为拦下你的自爆,我燃了魂。”
魔人低低的笑起来:“我在黄泉中瞧不见自己魂魄的形状,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竟是这样不经烧,只那一下,便再聚不起来了。”
“魔人成魔,凭的是一股执念、一腔妄念,我连魂都碎了,还怎么撑的住这属于化神期大能的遍身魔息呢。”
地动不止,愈演愈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出世一般的震颤,魔宫的防御法阵被激发,在半空中幻化出无数道晦涩难懂的咒文。
封霄阳低“啊”了声,软了腰,半俯在程渺身上,望着那张自己喜欢极了的脸,先是痴、再是痛、最后归于一片疲惫与无望。
“程渺。”他轻声唤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外界慢慢起了些人声,似在吵闹厮杀,封霄阳却是毫不在意,只贪恋般的紧盯着程渺十年来毫无变化、依旧清俊冷漠的脸,话音中不由得带了些哭腔,竟有了些孩童般的天真:“我只是想要你倾心一次,为何就这么难呢。”
他哽咽着,吻上了程渺的唇,强行撬开了程渺的牙关,在缠绵间送了样东西进去。
热流顺着食管向下蔓延,很快蔓延到程渺的四肢百骸,眼前原本模糊的场景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连被生生敲断的腿也慢慢有了知觉,甚至于能够隐约感受到灵气的凝聚。
生死人活白骨,连化神期大能自行损毁的经脉也能修复的天材地宝,三界中屈指可数,即便是魔尊,也不能轻轻松松的拿到其中的任何一个。
结合封霄阳从前疯癫般的絮叨,程渺几乎是瞬间便锁定了一样物事。
传说中在妖界层层守护之下的、只存在于典籍记述中的天材地宝,玉生胎。
殿外的杂声越来越大,殿门处甚至传来些沉闷的哐当声,似乎是有人打算破门而入,一声更比一声来的急、来的响。
殿内的防御被触动,无数流光冲向殿外,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封霄阳就在这样的动静中慢慢挺直了腰,赤眸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执念,低声问:“程渺,你对我可曾有过任何……除去仇恨以外的念想?”
防御阵法层层碎裂,化作无数细碎光点纷纷而落,封霄阳便在这无数的光点中沉默着等待。
程渺的语言能力已在一瞬之内恢复,却始终只是冷着一双墨眸,定定与封霄阳对望,不发一语。
直到最后一层法阵也被破解,大殿中轰然而动,上古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开始运转,门外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混乱魔息将空中的细碎光点荡出真真涟漪,他才终于慢慢的出了声,却是极凄惨极嘲讽的一声笑。
“好……”封霄阳慢慢阖上眼,“我明白了。”
“我辱你十年,仙魔大战逼你失了全身修为,如今尽数奉还。”
“这玉生胎,应当能将你的经脉修复九分。至于修为……”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有些自嘲,“我借绝代炉鼎之身,燃半身之魂,送你一个成神的机缘,也算是还了五成。”
他本就体虚,又主动自发的折腾了这么一遭,早就有了些想要中止的意思,是始终强压着魔息才没有彻底让术法溃散。如今话已说尽、时机恰好,便也撤了那阻塞的术法,在一声低喘中结束了这漫长而磨人的过程。
“我们扯平了,程渺。”封霄阳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极轻微的笑了下,“你若觉得还不算够,修为恢复后再来找我复仇也好。”
“只是可能要来的早些,不然我多半就只剩些骨肉残渣了。”
封霄阳慢慢撑起身子,手脚仍有些抖,眸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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