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微微垂了眸,看见封霄阳那只始终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些,露出一枚满是裂痕、已经不会发出响声的铃铛。
似乎是铜的。
封霄阳慢慢悠悠晃着手,似乎想听听那铜铃的响声,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颇觉无趣,便又在山林虫鸣中开了口:“这个故事听来也很不好对不对?我再给你讲最后一个。”
“这最后一个故事啊,是一个瞎子的。”
“瞎子从前有一个喜欢的人,后来那个人死了,但是瞎子一直不知道,一直在世界上找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修士,瞎子偷偷摸过,那个修士和自己喜欢的人,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那怎么可能呢?’这个瞎子想,‘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瞎子喜欢的人是个凡人,修士却是个修士,他们哪怕是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系。”
“可是瞎子不信邪,瞎子决定跟在修士身边,搞清楚他为什么长了这样的一张脸。”
“瞎子花了几十年,终于确认了——修士不是凡人的转世,更不可能与凡人有任何的交集。”
“瞎子的几十年白花了,所以他开始没有原因的痛恨那个修士,恨他为什么和自己的爱人长得那么像,恨他为什么就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恨自己为什么找不到自己的爱人。”
“他把那个修士囚禁起来,打断腿、割下舌、剜去眼,连魂魄都想拉出来折磨一遭,后来玩够了,便把那个可怜的修士放走了。”
“后来这个瞎子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能看清楚自己的爱人和那个修士。他终于清楚了,也终于疯魔了。”
“原来他的爱人,是修士沉睡中离体而出、浑浑噩噩,不知为何去了凡间投胎的魂魄。”
“原来他一直以来痛恨的、折磨的,乃至于憎恶的,居然是自己的爱人。”
“他也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始终不觉得那个修士便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他的爱人,是这个瞎子自己杀死的。”
封霄阳慢慢笑起来:“哑巴公子,听了这三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呢?你觉得这三个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程渺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点也不能显露出来,装作是个看客般,强压住指尖的颤抖,在封霄阳手背上写下两个字:是人。
封霄阳微微一愣,旋即大笑出声:“是人……是人……!哈哈哈,我活了这么些年,这样的回答,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他笑的极为肆意,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尽数宣泄一般,程渺则在这样的笑声中,慢慢停下了脚步。
程渺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始终觉得,哪怕是那个传言中无恶不作的魔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罢了。
会有喜怒、会有恩怨,有怨憎会,有别离苦,只是个普通的人,并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妖鬼。
他心底有无数混乱的念头,隐约猜出了这疯子傻子瞎子究竟都指的是谁,也隐约猜出了那个“爱人”的身份,却是神思恍惚、难以置信。
世人皆知,程渺程仙尊,在成功晋级化神期后,沉睡了足足几百年。
而正是在这几百年间,封霄阳坐稳了他那魔尊之位。
难不成当年的自己,真是离了魂、去那凡间走了一遭?
程渺心中惊疑不定,封霄阳笑的累了,慢慢将头枕在程渺肩上,手无意识的松开,正好让程渺看清上面的一个“嶂”字,与隐约浮现而出的、极为熟悉的术法。
他们脚下,是一座高耸入云、望不见下方的悬崖。
这是修真界边缘一处著名的地方,其下河流一路流入三千凡间,而入了凡间,封霄阳身上那抑制不住的信香,便也能掩盖几分。
程渺慢慢将封霄阳从背上放下来,魔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的带笑问他:“哑巴公子,我们到地方了?”
程渺不答。
他微垂了眸,不让封霄阳看见他面上的挣扎。
“可我听着怎么有水声呢?你莫不是要淹死我?”
李致典心术不正,我怕你遭了毒手。
“哑巴小哥,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呀。”
你下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程渺如是想着,却始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默不作声的将封霄阳半抱到悬崖边上。
“算啦。这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谢谢你……”
封霄阳话语未尽,程渺便松了手,自然也没有听见那被风声搅散、极轻极小的两个字。
他站在悬崖边,怔怔望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已被坚定所取代。
那铜铃上的,是虚怀宗的术法,而封霄阳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没有说谎的必要。
一瞬间无数过去被程渺极力忽略的疑点纷至沓来——他为何会沉睡几百年,又为何会在醒来后失去了渡劫之前几乎全部的记忆,为何会总觉得虚怀宗上应当还有个人伴着他一路成长,那梦中持着长刀的黑色身影,又为何会成为萦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要上虚怀宗,为自己、也为封霄阳,讨一个说法。
作者有话说:
真不容易啊仙尊(抹眼泪)
解锁解了一整天的咕咕精也很不容易呜呜呜呜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忆旧游(八)
他要站在闻鹤才面前,把这些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问个明白。
李致典自秘境中出来的时候,程渺全身上下的经脉已然全数贯通,丹田也在慢慢的修复,甚至有了些凝聚灵力的势头,却在他的刻意控制下并未真正凝聚出哪怕一丝的灵力,一般的修士看来,只会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告知李致典,封霄阳已被自己师门的人接走,不用劳烦他们再费心,可以继续前行。
云雾遥深信不疑,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惋惜,李致典却是但笑不语,即便是程渺,也摸不清他究竟是信了没信。
总之人他是送到凡间去了,这小子心中就是有再多的疑虑,也不能去把那个魔人再自凡间中挖出来吧?
李致典从未将自己要寻的机缘究竟是什么告知二人,只模模糊糊的说自己要去那修真界中的第一宗门虚怀宗一趟,程渺自然随行。
说来奇怪,他在旁人看来分明是一副灵力稀薄、毫无修为的样子,李致典与云雾遥面对他时,却总有一种下意识的防备与忌惮,甚至于从未询问过,他这样一个凡人去虚怀宗,是为了什么。
虚怀宗离草原足有千里,李致典得了那秘境中的传承,已然晋级到了分神期后半,决定加快脚程,三人纷纷乘上法器,向着虚怀宗而去。
云雾遥的灵兽对程渺颇为嫌恶,程渺又要装出一副修为全无的惨淡样,索性与李致典同乘一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互不干扰。
路途行进到一半,李致典面上仍是一副专心操控飞剑的模样,暗地里却传了音过来:“你为何要去虚怀宗?”
程渺心中一紧,正要和从前一样在板子上写字,却被李致典轻飘飘的制止了:“程仙尊,你我同为剑修,便不要再耍什么心眼了。”
程渺闻声一叹,传音过去:“我出身虚怀宗,如今脱难,自然想要回去看看。不知小友你又是为何要与我同路?”
李致典倒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掌门与我曾有一面之缘,说座下空虚,愿许我一个成为他弟子的机会。”
他没有说这“一面之缘”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程渺却也猜的出来,一时心中苦涩不已,沉默不言。
他师父向来便是个心冷面冷的人,那日说出要将他逐出师门的话怕是也真情实感,是他还心存侥幸,觉得二人若是能当面谈上一谈,如今这样的场面或许能有所改观。
修真界师徒千千万,冷如闻鹤才这样的师父却是万中无一,有时程渺也在想,他师父收下他、将他一路养育到现在,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有所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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