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乌也不催他,只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封霄阳因话本里的故事嬉笑怒骂,甚至主动递了把剥好的瓜子到封霄阳面前。
封霄阳乐得有人伺候,含了一嘴瓜子,像只小松鼠般有滋有味的嚼着。
他默默的陪了一个时辰,忽的哑声问道:“老大,程渺在你心中,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翻书的动作,忽的就停了。
他嘴里还含着枚瓜子,手上的话本也正翻在要紧处,却忽的没了继续翻下去的兴致。
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他决心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了,也是他被伤透了心、被一点一点的击碎了全部的自尊与骄傲,可如今还是他,用着自己都有些不齿的颓废姿态,在借着话本逃避现实。
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心底依旧有一个地方,在不受控制的担忧着程渺身上那不知底细的秽怨、疑惑着程渺性情突然的变化,也介怀着程渺对他说出的恶毒话、做出的低劣事。
毕竟是绵延千年、延续两世的情意,要他学着放下,简直像是将一团纠结到了极致的麻绳一道道抽开,每动一丝一缕,都会牵动心脏,疼的灼心又刺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封霄阳会彻底放下这千年间的孽缘,可如今的他,却是怎么都放不下。
不但活的没滋没味,连分手都断的不干净、心底还不受控制的想着那个伤他至深的人……
实在是没救了,封霄阳将大氅往头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有些发烫的眼角与咬紧的唇,垂眸望着话本上那句有些刺眼的“深情缱绻”,在心底暗暗想。
“你不懂。”他闷闷的出了声,“甘乌,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
甘乌见他往大氅中缩的更多,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手中剥好的瓜子放到一旁,低声道:“我怎么不懂呢。”
封霄阳猛地抬了头,与甘乌对视一眼,忽的察觉到了什么,慢慢皱了眉:“我还没问过,你究竟是怎么和那条老龙搭上线的?”
甘乌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当年梧九杳下了山,你又音信全无,我在山上左思右想,将你可能会去的地方做了几个猜测,一个个的找过去,便遇见了苍景曜。”
“他要找闻鹤才讨债,我也有自己的账要算,便应下了他的请求,又回到虚怀宗上来,成了这百法偶。”
他省略了许多细节,封霄阳却也猜的出来多半,想及这其中的无尽艰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
甘乌面带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你所料。”
他沉默了会,又添上了句:“……他也知道。”
封霄阳这下是彻底没了词。
这条傻乎乎的小蛟喜欢上哪个不好,偏偏喜欢上了那个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动情的人。
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谨慎,像苍景曜这种能预见未来、能窥见这世间千万种可能的,更是谨慎小心到了一定的地步。
苍景曜愿意让甘乌跟在身边、知道甘乌暗藏的心思,却不作出任何表示、也不曾让甘乌离去,其实已经是做出了相应的表态。
他二人,只怕是有缘无分,而苍景曜,恐怕也是早早便窥见了二人可能的结局。
若注定要悲剧结局,还不如不相见、不相恋,便不会有情丝万千、无数烦恼。
甘乌是妖成的百法偶,魂魄怕是也受了不小的损伤,又受闻鹤才辖制,若闻鹤才的魂魄彻底消散,他恐怕也要消散在这世间。
即便是能够投胎转世,那时的甘乌还会不会是如今的性子,还得另说。
而百法偶这逆天道而行的东西,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便要受一天的折磨——即便闻鹤才的魂魄不消散,甘乌的生气也会一日一日消减下去,最终变成个没有思想的活死人。
这二人之间的情缘,不比他与程渺之间的浅,所受的痛,只怕也不会少。
封霄阳心中百般思绪,终究化作了深深一叹。
他思量片刻,看着甘乌乖顺的模样,终究有些不落忍,不愿让关心着自己的人再担忧下去,便将话本收入怀中,披着大氅慢慢悠悠的起了身:“你说的美人在哪里呢?我看话本也看的有些腻歪了,想寻些旁的消遣去。”
甘乌一惊,见封霄阳终于起了些出门转转的心思,脸上瞬间便多了些难掩的喜色,赶忙为他指了路。
封霄阳并不觉得看美人这事能有多少趣味,可看着甘乌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与释然,终究还是决定遂了他的意,去走马观花的看上一看。
他本以为自己起码能坚持到看见美人再觉得乏味,谁知刚走出书楼的下一刻便反了悔——魔界如今正是深冬,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封霄阳猝不及防,顶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缓过劲来后彻底便没了去看什么美人的心思。
这样的大冷天、大雪天,就适合找个暖和地儿睡觉去。
书楼自然是回不成了。封霄阳揉着通红的鼻子抬起头来,正打算看看这魔宫之中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便看见了个此时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当代魔尊、活了万万年的烛龙苍景曜,正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躲在一根柱子后,手里拿了个造型奇异的千里眼往书楼里看,专注的连封霄阳走到了他面前也没发觉,还是封霄阳看够了乐子、狠狠朝他肩上来了下,才终于意识到身边还多了个人出来。
“你不是在书楼里吗?怎么突然出来了?”苍景曜被封霄阳吓得差点犯了心脏病,说话时也没了什么好声色,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里面待到老死呢。”
封霄阳将他上下打量了遍,在苍景曜冻结在一起、与冰雪同色的长发与袍角上凝结出的冰上定了定,将这条老龙少见的狼狈尽收眼底,将大氅又裹得紧了些,懒散道:“你不是能看见未来么,还问我作什么?倒是魔尊大人您今日所为,实在担不上一句君子。”
这条龙现今的模样,不大像在雪地里站了些时候,倒像是在这鹅毛大雪里滚了一遭,又是白发白瞳,简直像是要与冰雪融为一体了一般。
苍景曜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不大好看,有些尴尬的咳了声,将手里那千里眼悄无声息的藏到了背后:“只是来看看风景罢了。”
封霄阳将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拿脚趾头想,他也能猜出这所谓的“风景”究竟是什么。
他顿时起了些促狭的小心思,要揶揄上这条老龙几句,对上苍景曜那双带着些许紧张的重瞳时,却是骤然没了玩笑的兴致。
原以为只是那条小蛟的单相思,如今看来,居然还是个双向的。
苍景曜虽是半步神级,却依旧带了些原身上的小习惯,到了冬季日日都困乏的不行,恨不得找个地方化出原身冬眠去。
他如今所处的区域,自书楼上看,是个完完全全的死角,这条老龙能将身形藏的如此熟稔,约莫是已经来了许多次、习惯成自然了。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也怪不得甘乌会动心。
封霄阳想及此处,心底一边有些豁然开朗的释然与轻松感,一边又觉得介于两人之中的自己有些像是枚电灯泡,心情颇为复杂。
他满脸同情的拍了拍苍景曜的肩,没理睬被他拍完之后一脸迷茫的老龙,揣着怀里的瓜子和话本,飘飘忽忽的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魔宫里的梅花依旧傲雪凌霜、开的极盛,封霄阳沉默的看了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那惊魂悸魄的一眼,随即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现在这幅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呢。
如果当真不愿醒,至少要学着自这千年的恩怨情仇的纠缠里脱出身来。
——
封霄阳向苍景曜辞了行。
其实也算不上是辞行——他本就是不打招呼的来,去也走的没什么前兆,是甘乌如平常一般去为他寻觅了新的话本,却只见人去楼空、桌上留了张薄薄的纸,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这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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