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劫也颇为凶险,多得是修士被红尘所扰、真以为自己便是凡间中人,终生不再去想升仙之事,或是寻得了佳缘、或是成就了霸业,身陷其中,待到回到本体之时也无法放下那在凡间之中所得到的东西,甚至于立下转世契约,自毁仙骨也要去和那心仪之人渡上几世佳缘,或是去将自己在凡间的事业继续。
可六道轮回周天命数,都不是能随意掐算的,修士虽能以修为为代价,定下契约,来世借印记相互寻觅,却大多是寻不见的,只得在这浩大世间慢慢磨灭了心中那份情意。
那些意欲成王、成就霸业者,也大多是英雄终有迟暮时,一世为王,几十世便要做普普通通的凡人,再没了成仙得道的机会。
是以,这红尘劫被许多修士视为鬼门关英雄冢,往往为避劫不惜手段,而看那铜铃中的记忆,那位名为阿轩的修士死时,像是将这红尘劫成功渡过、回到了本体之上的。
天下渡过红尘劫的修士足有几万之数,大多都是将这红尘劫视作耻辱、不愿吐露凡间诸事的,有师兄师弟者又不知凡几,查起来属实是太过艰难了些。
他本只想查出这带了虚怀宗道法的铜铃来源,眼见着便要寻根溯源,查出那被魔人灭了门的宗门究竟所在何处,却是越查越乱,如今竟还延伸到了红尘劫之上……没准那自称萧姓的魔人,也是出身于修真界之中的。
可修真界中宗门千千万,都将魔人视作是洪水猛兽,门中若出一个,简直是如败坏门庭一般的大灾,自然要极力掩盖消息,哪里是那么好查的?
再者,铜铃上虽带着虚怀宗的道法,却也并不意味着那记忆中的两人都是虚怀宗出身,只能证明这两人与虚怀宗或是与虚怀宗中的某个人有着关系,没准还只是买了些虚怀宗出售的小器件。
但看虞清道那日的紧张样子,又好似全然不是这样……
程渺越想越是头疼,手中那根布条过了许久也未挂上去,封霄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布条一根根条分缕析地挂完,叉着腰欣赏了会自己的杰作,转头便看见了举着布条一动不动的程渺,顿时有些奇怪:“仙尊,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看凡人写的愿望入迷了么?”
程渺被他这一声惊的回了神,赶忙将手中的布条缠在树枝之上,借着遮掩将那根不甚清晰的布条收入灵戒之中,轻笑道:“不过是看见些熟悉的事,有些出神罢了。”
铜铃之事,牵扯甚多,还是等与虞清道相遇之时再去询问一番。
况且这铜铃本不是封霄阳的东西,而是从李致典身上摘下来的,要质疑也该去问那小子,或许能问出些有用的事来。
他实在是觉得这铜铃中的记忆长着他与封霄阳的脸委实有些怪,修真界中诸事讲求个缘分造化,若无造化,那即便是站在秘境门口也得不了进入的法子。
这铜铃能与他共情、记忆中的两人又长着两张过分熟悉的脸,定然是有着缘由的。
封霄阳不疑有他,将满地的残枝败叶扫了丢在一旁,几步凑到了程渺身旁,踮脚便要看那布条上的字迹:“什么东西,能让仙尊感到些熟悉?”
程渺按下他的脑袋,袍袖将那根布条一掩,无奈道:“别人的心愿,你怎的如此好奇呢?”
“与仙尊有关的事我自然要多操心些。”封霄阳挣扎着躲过他的钳制,没好气的鼓了鼓嘴,“毕竟仙尊看起来太不像个修无情道的人了些,且不说那莫名其妙的技能,单是会做饭就是我没想到的,必然会好奇,想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旁的东西藏着。”
程渺牵起他的手,泠泠语声里带了些怀念意味:“旁的东西倒是没了,只是闲书看过些,旁门左道也通晓些,擅庖厨之事不过是因为儿时吃不上饭,便学了一手好手艺……”
虚怀峰上没什么活物,他找不见可供食用的鸟兽,自己的房中却总会多出些莫名其妙的食物来,却都会因虚怀宗常年冰雪,极快凉掉,程渺起初只是想将那些东西热一热,后来便也学会了些做饭手艺,甚至还练的极为纯熟,会做些自己根本不吃的口味。
就好像虚怀峰上并不只他一人,还有个人带着一身霜雪冷意归来,解下一身防备来找他,只等着吃上一口热饭似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傍身手艺,便也是跟着那人学的,或是为了那人学的。
比如开锁,比如格外会养育灵兽禽鸟,比如分明自己不嗜甜,却将带着甜味的点心都学了个遍。
他常常会有这样的幻觉,总觉得自己该有个如父如兄,会陪着自己笑闹陪着自己练剑,会将他从藏经阁中拖出来,会与他一同谈论天下大事、比划剑法的人,可这样美好又缥缈的幻觉到程渺渡劫成功、修为进境到渡劫期的那一刻,忽的戛然而止了。
闻鹤才说,那是他的心魔,是因常年呆在虚怀峰上不见外人而产生的幻觉,随着修为进境、无情道逐渐大成,自然会消失。
又说,他天生缺一魄,如此幻境自然会常常相扰,务必要保持本心,断绝情念,若不如此,许会有走火入魔之祸。
“小师叔也说,我天生缺一魄,自然引些奇奇怪怪的邪祟,想不明白的事切莫多想,免得走入歧途、毁了千年修为。”
封霄阳听的目瞪口呆,虽惊叹于程渺居然能自己和自己玩的这么开心,以至于差些成了心魔,满心的疼惜,却又夹杂了些庆幸,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觉得那个人不存在真好,要是真存在他怕是要将自己泡进醋缸里去,却自心底里冒出些怀疑来。
他不是不信程渺,而是不信闻鹤才。
那老东西在原书中可是能为了得到他的炉鼎之体,不惜谎话连篇骗过了整个虚怀宗尤其是程渺的,在封霄阳这里的信誉早就掉成了负数。
“你既是有如此多相关的记忆,又学了些奇怪手艺,为何又会轻信闻鹤才的一席话?”封霄阳皱眉问道。
程渺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轻信,而是事实如此。”
虚怀宗上弟子薄中,闻鹤才座下徒儿只他一个,全虚怀宗上下更记不得有过这个人,偏偏他关于那人的记忆全是模糊的,问遍了全修真界,却也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当做自己的记忆出了缺漏,臆想出了个不存在的人来。
“且,若是我真有个师兄在,又为何会什么东西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也没有,连面容都记不清了呢。”
封霄阳看着他隐隐有些怅然的脸庞,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赶忙出声:“有没有其实都没什么,你看你如今还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还闯出了些声名……”
他瞬间噤了声,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茬——分明是他将程渺折了翅膀,捆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不能成为那翱翔九天的鲲鹏,如今却是撑着个担心的样子装同情,堪称黄鼠狼把小鸡都煮进了锅里去,才假惺惺地掉了些眼泪做祷告。
程渺眸色瞬间便沉了几分,似是也想及了些过往,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个极骄傲的人,自然是不愿被封霄阳拘在身边的,每一日都在疯狂的自我厌恶与自我怀疑中煎熬着,虽不后悔自己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却时时刻刻忘不掉封霄阳滥杀时那把染血的刀,与脸上带了些疯气的笑模样,七年间被封霄阳搅的觉本就少,好不容易睡下,又时常被噩梦惊醒,脑中满是封霄阳在军阵中杀进杀出的模样。
他一边心疼着封霄阳那残损的魂魄,觉得这人本性不坏,还有的可治,一边又忘不掉那暴虐嗜杀的魔尊,与自己曾立下的、除魔卫道的誓言,看着封霄阳的睡颜心中酸软疼惜兼有,闭上眼却又是幅尸山血海的场面,简直要生生割裂开来,成为两个不同的部分,与封霄阳之间的距离越近,这样的感受便越是强烈。
越是亲近,越是厌恶,可若是一朝想离开,便如剥离了皮肉一般,丝丝缕缕的带着疼。
他只好抛开所有的过往不去想,抛开所有的恩怨不去算,只当自己是个无思无感的剑灵,而在这凡间的身份便是自己的全部,可惜不过都只是一场幻境罢了。
倒是将这凡间普普通通的七年,过成了比那传闻中的红尘劫还来的让人痛的多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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