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平常一样,将那盏魂灯细细擦了,目光顺着那盏魂灯中飘出的淡淡烟气一路向上,看到了金碧辉煌的藻井。
虚怀宗虽不大收凡人供奉,却好歹是修真界中货真价实的第一门派,藻井拿玄晶铺成,镶了各样宝物制成的万千星辰与伏羲八卦,叠成个多宝盒的模样,随着年岁流逝慢慢周转,洒下星星点点的冷光。
程渺在这星辰簇拥下微微眯了眼,顺着星辰周转的方向看去,竟是一错眼间,在那层层叠叠的星盘八卦中扫到了个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物事。
他微微皱了眉,足尖轻点,将后天八卦盘上那个灰扑扑的小东西拾了起来。
竟是节不知从凡间何处买来的、只剩一点与蜡泪混杂在一起的棉芯的蜡烛头。
程渺捏着那节蜡烛头,有些不明所以,周身星光却骤然大亮,轮转不息的星盘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停了短短一霎。
竟是以这弟子居中千年的烟火,为他卜了一卦。
还是个不多好的卦象——主卦上地下火,地火明夷,复卦上兑下巽,泽风大过,竟是个马失前蹄、铁棺钉死,注定要前路不平、不日必死的凶卦。
而那枚蜡烛头先前落下的位置,恰恰是死门。
星盘卜完这一卦,便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上,程渺却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抿紧了唇,将手中那枚灰扑扑的蜡烛头擦净,慢慢翻转过来,透着星光看见那交织的蜡泪中,似是拿灵力刻了两个极小极小的字。
那字写的极有特点,狗爬一般的难辨,程渺却不知为何,竟是在看见那两个字的第一眼时便认了出来。
是尚具些形体、还未完全铺散开来的萧嶂二字。
竟是个不大妥贴、与这整个弟子居上各式魂灯格格不入,低贱到了极致的一盏魂灯。
他没来由的心悸,捻着蜡烛头的手没收住灵力,将边缘的蜡泪融化了一角,顺着手指落在掌心。
像是谁存了千年的一滴泪,烫的惊人。
可他分明不记得萧嶂这个人究竟是谁。
程渺捧着那节短短的蜡烛头出了许久的神,直到守卫的弟子换班、轻轻敲了敲木门,才回过神来。
他将那节蜡烛头收入袖中,同前来换班的弟子略略示意,便离开了弟子堂。
呆的时间再久些,弟子中又该传些莫须有的闲话出来了。
程渺不大在意,却无意让他们暗中揣测、诋毁小师叔的名声。
他实在是没什么事干,却又没法子真让满山的弟子都看见自己如今这副游魂般的模样,便施了个屏息术法,将身形隐了,在山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圈。
虚怀峰上终年冰封,虚怀宗中却并不是这幅冷冰冰的模样,不少地方都栽种着色泽鲜艳、模样喜人的药草,虞清道那青莲峰上尤甚。
青莲峰虽有个出淤泥不染的好名字,却没遇上个如莲一般的主子。虞清道惯喜热闹,在山上种了不少火一般红的牡丹与山茶,且审美奇异,将自己那濯莲殿檐上铺了一层凌霄,远远望着,颇有些滑稽的好看。
自十余年前虞清道离开虚怀宗后,青莲峰便封了山。程渺便也只是远远望了望山上那灼人的火红,并没有去横加打扰的意思。
他像个散步的老头子,从山上一路走到山下,再从山门处,沿着那新弟子入门时要过的天极崖一路走上虚怀峰。
像是把那成为剑尊的路子,重新又走了遭。
程渺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无聊,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做、又有什么事要自己做,索性放空了思绪,漫无目的的走着。
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座简单古朴、却被苍苔松树笼住了些,显得有些凋敝的小院,他才停了步子。
程渺微微皱了眉,花了些时间,才想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毕竟已过了许多年了,他近些年过的又太跌宕多彩,那渡劫期前一直住着的弟子居,便也渐渐在他记忆中模糊了模样。
如今站在弟子居门前,倒是想起了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事。
他那时傻,总提前备好了饭菜,夜夜等在院内的石桌前,巴望着那在外游荡、并不怎么回来的虞清道回山之时,能记得看上他一眼。
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那些备好的饭菜,最后都到了哪里去。
程渺并不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个能凭着几句简单的话语,便呆瓜似的天天备饭、等着虞清道回山的人。
可偏偏他就是那么做了。
程渺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好将这一切全部安在“全虚怀宗中最亲近他的人就是虞清道”头上。
总不可能真有个什么人,白日里不回来,偏要趁着夜黑风高、万籁俱寂的时候摸进弟子居来,还空着肚子,只等他做下的饭菜填饱吧。
门只虚虚掩了,程渺伸手便能推开,却激了许多的灰尘下来。
虚怀峰上近千年没多出人来,这弟子居荒废至如此,也是正常的。
院中那棵老梅仍活着,梅枝上甚至还孕了几枚小小的果子出来,程渺望着那几枚小的可怜的果子,抬手输了一道灵力过去。
这棵梅花并不是什么珍奇物种,只是凡间移栽而来、最平凡不过的一株白梅,能活了这般久的年岁,实属不易。
他在院中略停了停,望着两间相对的房子皱了眉。
他竟不太记得,自己过去所住的屋子,究竟是这其中的那一间了。
程渺记得清楚,自己当初住的应当是东厢,却有着更多在西厢生活的记忆,甚至于看着那两扇几乎相同的门,第一反应也是往西厢去。
可那西厢,不是不住人的么。
他冷着脸回忆了会,仍是没法确定自己当年住的到底是哪一间,索性遂了心意,就向西厢去。
房中的各色物事都被收拾的齐整,墙边的架子上堆了些平常的典籍,都是些《周易》《清静经》这样平常的经书,却不知为何,每册经书都有着不下五个不一样的版本,错落有致的分布在书架上。
程渺看着那些各色各样的经书,有些微妙的诡异感。
他拿起其中的一本,用灵力裹住那些一动就要碎掉的脆弱纸页,小心翼翼的翻开了。
只见《周易》大气妥帖的线装下,八卦图占了一页、乾卦又占了一页,后面的东西却不像它们一样玄妙难懂,都是些极为好懂的拟声词与描写,甚至还夹杂了不少精妙的绘图。
程渺看着手中那本名为周易实为艳宦笔记第三册 、看样子还是加量加价,插图绘制的极为细致、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东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姬昌老爷子若还在世,看见这样的东西,也不知会如何想。
他又将那些看似凌乱的经书一一翻出,顿时明白了这些经书摆放的次序并不凌乱,而是规整无比,根本就是按其里面的东西定的。
至于不同的版本……有些时候,那种书也会出些图片多些的册子。
程渺再次抬头时,望着那占满屋子的硕大书架的眼神,已是微微的有了些变化。
他原以为自己那时虽不算得上是个光风霁月,却至少也是个正直不阿的人,如今看来,对自己的认知竟是有了些不小的谬误。
无心看满屋子的妖精打架,程渺将那些经书妥帖放好,又默默的退出了西厢房,关上房门之时,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莫名的敬畏。
为那满屋子的妖精打架,也为曾经那个将道经剥了书页塞话本的自己。
程渺站在白梅树下,面无表情的顺了半刻的气,这才勉强接受了曾经的自己是个不怎么正经的少年的事实,想及弟子居后那漫山的桃花,便抬脚向着屋后行去。
记得那时,他还在桃花林中养了不少的小兽,如今也不知他们都如何了……
程渺这般想着,绕过屋后的假山,却是在那已然枯萎了大半的桃花林中看见了个一身玄衣的人。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脱出,程渺原本平静如水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起来,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的缘由,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他下意识向前踏了几步,伸出手,像是要牵住那人的衣角。
那一身玄衣的人似有所感,微微转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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