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药园里多出的几棵莫名其妙的野草,再譬如山上时不时飘出的食物香气。
程渺尚未辟谷,虚怀峰上又没人有闲心去学那庖丁之术,他只得自己动手,倒是给这冷冷清清的虚怀峰上增添了些烟火气。
萧予圭每每看见山中飘起的炊烟,都会止不住的叹气。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被那老东西盯上了呢?
虚怀宗上弟子居都在一处,萧予圭那座从没住过的屋子与程渺所住的恰好是对门,一日萧予圭杀了人回来,玄衣里裹满了自己与他人的血,去密牢里领完了罚,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却突然起了兴,想去那从没回过的弟子居中歇歇脚。
到了弟子居门前,已是子时,他想着这个时辰那小子定然睡熟了,索性也没做什么掩饰,一脚踹开了院门,随即便与院中那个趴在石桌上、面前摆了几盘饭菜,明显是在等谁的人对上了眼。
萧予圭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被惊得兔子一般蹦了起来,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睁的圆滚滚,望着他的眼神从迷茫转到惊喜,再一骑绝尘的向着惊恐发展而去,最后在恐惧上定格:“……师师师师兄?你这身上的血是怎么……”
心想这个点程渺一定睡了,索性一点都没收拾、低头一看就瞧见一道血正从脸颊上蜿蜒而下的萧予圭:“……”
哦豁,这不完蛋了吗这不是。
爱咋咋吧。
他累的连眼皮都掀不开,索性也不去想自己这一身血的样儿给少年人尚未成熟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几步进了院子,把试图扶他一把的程渺往腋下一夹,含混道:“你屋子在哪呢?借师兄睡一晚上。”
程渺被他周身浓重的血气罩的结实,下意识给他指了路:“东厢房……师兄你这一身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予圭边向着他所指的地方走,边低了头看被他夹在胳膊下边的程渺,见他一张小脸绷的极紧,觉得挺好玩,索性伸手捏了把,一捏一个血印子:“不碍事。让师兄睡上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屋,萧予圭一扑到床上便没了动静,胳膊却仍将程渺箍的极紧,若不是呼吸间胸膛还有些起伏,程渺几乎要以为自己这位认识了没多久的师兄成了个死人。
他被萧予圭周身的血气熏的皱了眉,试图挣出条胳膊来捏个照明术法,仔细看看自己这浑身是血的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却是被压的动弹不得,只好被迫当了一整晚的人形抱枕,还差点被在梦中下意识收紧胳膊的萧予圭箍断了几根肋骨。
萧予圭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便看见怀里冒出张面无表情、眼圈青黑的小脸,一双墨染似的眸子更是无神的盯着他瞧,差点手一抖实施绞杀,好在理智及时回了笼,才没让他做出残害同门的事来。
“你怎么在这儿?”萧予圭话说出口才想起昨夜是自己强行进了人家的房、睡了人家的床,顿时有些尴尬,决定将恶人先告状发扬到底,“半夜不睡觉等在院里干什么?”
程渺面无表情的从他胳膊里挣出来,将浑身筋骨活动的咔咔响:“师兄呢?又是怎么闹了这一身的伤出来?”
萧予圭与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去帮宗里处理些事情,你也知道,这年头外头不大太平……”
这自然都是瞎编的。修真界这些年里安定的很,别说伤成他这样了,就是身上多道小口子都能拿到宗门里登记造册,申请个功勋下来。
萧予圭也知道自己这借口扯的太偏,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着程渺的反应,盘算着再说些什么把话圆回去,却见程渺深深吸了口气,眉宇间生出一缕痛色:“是……什么样的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这小子先前是凡间中人,来了虚怀宗中又没出过山门,是个全然不知道外界诸事的——萧予圭几乎是几息之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见程渺那张小脸又绷了起来,有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脸:“你?你还小着呢,先把剑法练好再说吧。”
他这一捏下去,便感觉到手感有些不对,目光一扫便看见了手心里凝结成块的血,轻轻“啧”了下,问:“有地方洗澡么?”
程渺顶着被他又捏出了个血印子的脸,也不问他怎么连这弟子居的设施都摸不清楚,默默去拿了套换洗衣服,低声道:“跟我来吧。”
弟子居后有一眼清泉,被阵法烘的热气腾腾,萧予圭眼前一亮,试了好一会也没将自己身上那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衣服脱下,只得穿着衣服进了水中。
热水温度正好,萧予圭先是满足的吸了口气,紧接着便轻轻“嘶”了声。
他身上伤口没好全,被热水一泡又冒了些血丝出来,丝丝缕缕的疼。
不过有的热水泡就不错了——萧予圭是个相当知足的人。
头顶被阴影笼罩,萧予圭懒懒散散的睁开眼,便见程渺仍是绷着那张小脸,眸子里却带了几丝紧张意味,正不错眼的盯着他看,顿时笑起:“看你师兄干嘛?没见过这么帅的?”
程渺:“……你身上好多伤。”
萧予圭已经将外衫扒了,余下的几件又都被他扯的大开,露出紧实的上半身来,看轮廓该是形状极为优美的,却被无数横七竖八、一层叠着一层的伤痕破坏了原有的美感,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样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外面可是很危险的,像你这样的小孩儿可别想着往出跑,小心被生吞活剥咯。”
程渺面露谨慎之色,极为严肃的点了点头,又举起手来表忠心:“我听师兄的。”
萧予圭被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儿逗的直乐,索性转过身去,两手撑在池边,弯了眼问:“那你小子呢?昨天在院子里是等谁啊?”
程渺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过身来,一时间眼前被那具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的身躯占据,竟不知该看哪儿好,只好垂了眸子:“等师兄。”
“……等我?”萧予圭有一瞬间的错愕,“你等我干嘛?”
程渺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小了:“师父说,师兄是在这里住的。我想着给师兄留点饭菜,师兄修炼回来能吃上口热乎的……”
可是等了这么久了,他的师兄也没回这弟子居中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是这副遍身染血的模样。
“放凉的饭我当第二天的早膳吃了,没有浪费。”程渺偷眼瞧着萧予圭的脸色,精致的耳垂慢慢红了起来,“……师兄不想要,我日后就不做了。”
萧予圭听的愣住,看着眼前已经快把头埋进领口里、耳朵红的要滴血的少年,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你为我做这些干什么?”
“你是我的师兄啊。”程渺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迷茫,看着萧予圭阴晴不定的脸色,又紧张了几分,“洒扫备饭、整理内务,不都是师弟该做的吗?”
“师兄的房间我这些日子也收拾了,师兄可以随时住进来。”
……知道的以为你是当人师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我伴读的小厮呢。
程渺见萧予圭不说话,本就没有多少的底气又没了几分,低声道:“……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萧予圭听的无奈又好笑:“那话本里是不是还说,当师兄的往往嚣张跋扈、张扬肆意,以欺负师弟师妹为乐?”
程渺闻声一抖,僵持几秒后慢慢塌下了肩膀,蔫蔫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有些怕自己这位师兄,昨日看见他满身是血的样儿便更怕了。
若他也如那话本中仗势欺人的师兄一般……
萧予圭看着他那副臊眉耷眼的样儿,再憋不住,笑的浑身上下都在抖:“噗……哈哈哈哈你还真当真了?话本子里讲的事你怎么也信啊哈哈哈哈哈……你该不会就是因为怕我才跟我这么亲的吧?”
程渺见他这副样儿,也明白自己是出了大糗,再绷不住一张冷冰冰的脸,咬着嘴唇转身就要走,却被人伸手拽住了腕子:“哈哈哈咳……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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