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云秋只是不想顺哥作恶,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吩咐。
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后,就找借口说自己想吃桂花糕,发派了顺哥和那两个小厮下山去。
——只盼外面那小和尚已经走了,别再生出什么事。
翌日午后。
顾云秋睡饱了午觉醒来,环顾四周见顺哥不在,也没再叫人,自穿好了衣服起身。
土炕旁的书案上放着两叠新出炉的桂花糕,倒不是顺哥买的,而是昨天顺哥下山后,正巧在陶记门口遇着宁王心腹。
听说儿子想吃,宁王当即派人一日两叠地送上山来。
拆开油纸外的麻线,顾云秋边吃边想昨日的事:
人性逐利,无可厚非。
但观顺哥行径,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如今他们小小年纪,就敢打着宁王世子名号欺凌别人,将来长大,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滔天恶事。
顺哥是机灵,但心思太多就显狡诈。
顾云秋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在身边埋下这样一个隐患。
他得寻个由头裁换了顺哥,再找个靠得住的忠仆领在身边。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掀开竹帘,顾云秋竟又看见顺哥带着几个小厮将一个身穿灰袍的小和尚堵在九曲桥假山附近。
嘶。
顾云秋牙疼似的龇了龇牙,未嚼碎的糕末都掉到前襟上。
这顺哥,恁地这般会生事?
他也顾不上旁的,三两下把手中花糕包好踹进怀里,推开门就朝桥上跑去——
九曲桥上,顺哥手里还掂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他看着面前的小沙弥笑得恶意,“唷,你这小秃驴还敢往这走呢?”
他抬起木棍,不客气地戳了下小和尚肩膀,将他捅得身子一歪,“上次还没挨够揍呢?”
小和尚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眸是虎目,鱼尾自然向上,天生有股凌厉。
加之他没什么情绪,那样一双眼睛淡淡扫过来,就显得分外有压迫力。
顺哥不喜欢他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看蝼蚁。
不过一届小秃驴,他哪里来的底气?
本来一只藤球也没什么打紧,但他就是受不得这样的眼神。
顺哥啐了一口,“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扬起手中木棍,不由分说就要打人。
然而棍子刚砸到小和尚,身后就传来匆匆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怒斥:
“顺哥——!”
顺哥回头,不知何时起身的小世子正愠怒地看着他:
“王府奴婢,凡仗势欺人、辱骂殴打百姓者,重则杖百、轻笞六十。”
顾云秋慢慢踱步上前,吐字如冰,“顺哥,你是想挨鞭子?”
顺哥脸色渐白,再厉害,他也到底是下人、是奴仆,顾云秋若真计较起来,不止可以打他罚他,还能发卖了他。
他慌了,忙丢了手中木棍跪伏在地,“公、公子,小人是一时糊涂、小人……”
顾云秋睨他一眼,“被你殴打辱骂的人又不是我。”
顺哥闻言,立刻转身向小和尚。
他这么一动,就叫顾云秋看清了小和尚的脸。
“……”
一眼对视,顾云秋的小腿就开始抖,后颈上都传来钝痛。
要、要命了。
怎、怎会是李从舟?!
他呼吸渐促、浑身冒冷汗,片刻后,又想到如今李从舟才八岁、报国寺还没被毁,或……或许还没染上那嗜杀成性的疯病。
若他现在和李从舟打好关系……
顾云秋悄悄抬头瞄小和尚一眼,又被那双幽冷的眼睛吓退:
关系什么关系,还是保命要紧。
慌乱中他也没细想,只想找个由头脱身,抬手摸到怀里桂花糕,便不由分说塞过去,“这、这个好吃,给、给你——!”
说完,他再不敢看李从舟一眼,转头就跑。
顺哥几个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想起来去追,“公子——!”
而留在原地的小和尚墨眸微动,冷冷看向手中油纸包,里头的桂花糕明显被人咬过一口:
圆圆一圈牙印,下排还缺了枚切齿。
第007章
李从舟静静盯着这块桂花糕,半晌后,他突然收紧手指,糕内挤出来的水汽洇湿了油纸,让他的指印看起来很像五个窟窿眼儿。
他又想起西北,想起寒月冷风中袭营的西戎人。
西戎贵族尤爱虐待战俘,最喜活剖人心,他们喜欢看那团血肉在掌心挣扎、跳动,最后变成一滩被捏碎的肉。
在荒野上,和其他腐肉死尸一起:被狗咬、被马踏、被秃鹫分食。
而侥幸活下来的俘虏会没为奴,但西戎的奴隶比牲畜都不如:
戎人会给他们套上项圈、甚至砍掉他们的小臂和小腿,要奴隶像狗一样伏在地上,舔舐他们吐在地上的秽物。
李从舟深吸一口气,只觉鼻腔间充满了散不去的血腥。
什么意思?
给他吃剩的东西?
他面色霜寒,几乎将那块糕碾碎。
咚、咚、咚——
报国寺的饭钟敲响,古朴钟声唤回李从舟的些许理智,他看看那团皱巴巴的油纸,最终嗤笑一声、用两指捻住对角,准备将之丢入不远处的泔水桶内。
走过去还未松手,山道上就闪出一名身着海青的僧人,其人二十岁上下,一见李从舟就扑过来搂住他:
“小师弟!快闻闻师兄身上还有没有味儿?”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羊肉的腥膻,还有酒香掺杂其内。
李从舟拧眉,忍不住掩口鼻后退。
这是他的师兄明义,出生在江淮富贵人家却天生羸弱多病,机缘巧合下得圆空大师点拨学佛,身体也跟着好转。
由此他干脆出家为僧,成了圆空大师座下大弟子。
明义经文娴熟、剑术天赋极佳,但他天生一副风流骨又嗜酒如命,总爱把前辈高僧李修缘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挂嘴边,清规戒律是能不守就不守。
见小师弟满脸嫌弃,明义也知身上味儿重,他啧啧两声,一瞥眼看见李从舟手里的油纸包——
“诶?这不陶记的桂花糕么?”油纸被抢过去。
“师兄,这……”
“我知道我知道,”明义张口就咬,“肯定是宁王妃赏你的呗,我们寺里哪有人吃得起这么贵的东西。”
说着,明义三两口将糕塞进嘴,双手合十冲李从舟作揖,“得了小师弟,我这衣衫上还有味儿,你的这桂花糕就当我的晚饭了,待会儿斋堂若有人问,你就说我还在藏经阁内抄经。”
眼睁睁看师兄消失在远处山林,李从舟摇摇头,瞥眼看落在地上的油纸:
襄平侯夫人柏氏谨慎,派过去的人都无法取得她的信任。而他前世的暗卫乌影,现在还不知被困在何处。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没空理这小纨绔的恶作剧。
……
伴着寺内钟声,顾云秋也蹬蹬跑回了院里。
他闷着头跑,根本没看路,直到眼前出现大片杏仁黄裙摆,他已收势不住。八岁小孩的平衡感不够,咚地一声,一脑袋撞进那片杏色里。
“小淘气,又野哪儿去了?”王妃声音温婉,蹲下来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替他拭去额角汗迹。
嗅到熟悉的梅香,顾云秋的心才稍稍定下来。
他悄悄舒了口气,放松自己扑入王妃怀里,“没、没去哪。”
宁王妃看看他,无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身后几个小厮。
为首的顺哥挠挠头,实不知要从何说起。
——欺凌小和尚这事板上钉钉,观瞧顾云秋刚才神情,多半是动了真火,少不得要向王妃讲明、治他们罪。
他不开口,其他小厮唯他马首是瞻,更不敢说话,各个低头,避开王妃的视线。
王妃心里奇怪,正欲追问,怀里的顾云秋就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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