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张不开嘴,双脚也像灌铅一般。
堂内寂寂半晌,终归是那宗正院院士不尴不尬地开口,将顾云秋前世经历的那一遭一一呈现。
无外是这位民妇跟着儿子调职归京,想到当年事便带了礼物来府道贺。
王妃本来病着不便接待,但念嬷嬷劳苦功高,便请进来说了一会儿话。
没想,就是这般说话间,告破了一桩惊天之案。
嬷嬷分明记着宁王世子脚底上有三颗黑痣,而不止宁王妃,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们根本就没见过顾云秋脚上有痣。
王妃本在病中,听见这个消息当场晕了过去。
嬷嬷们没了办法,着急去府院请回王爷。
宁王听得前因后果也是脸色铁青、脑袋发胀,一口气别在胸腔中半晌缓不过来,最后才沉着脸吩咐银甲卫,并请了宗正院的过来。
依着宗正院的意思,皇室血脉不能混淆,尤其是宁王这样原本就是皇子的。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就又是一番夺嫡、争位的腥风血雨。
宗正院本想在正堂上当众验明正身,却意外遭到李从舟的拒绝,年轻僧人正气凛然,全不在乎得罪可能是自己生父母的宁王和王妃:
“此事关系甚大,还需请师父主持。我绝非宁王世子,还望各位不要因一民妇妄言,就伤了父子天和、母子缘分。”
宗正院的院士被他这话噎得不轻——
唤作是旁人,能从孤儿摇身一变成为宁王世子,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肯定是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偏他咬死认定自己是孤儿、是僧人,绝非宁王世子。
而那处于风暴中心的顾云秋,却一点儿没挣扎,听着要验明正身,也没太多的反抗。
宗正院的院士不想与他们争,想了想,最终转过去问宁王:
“王爷,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倒不如——先将二位……公子请回去住下?”
圆空大师难请,很不轻易出寺。
两位当事的主儿虽然反应奇怪,但都拧着,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
宁王身心俱疲,最终点点头允了。
不过说是请回去住,实际上也就是软禁。
顾云秋被送回宁兴堂,李从舟被送到客舍,外面都站满银甲卫,吃穿度用不缺,可也无人能随意进出。
李从舟神色冰冷,深深地看宗正院院士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倒是点心一直担心地扶着顾云秋,回到宁心堂后,他就忍不住落下泪来,惶惶不安地唤了一句:
“公子。”
顾云秋一直木着,直到身后宁心堂的大门落锁,他才找回一点神志。
他扭头,盯着那扇合拢的木门看了许久。
忽然想起前世最后那段时光,宁心堂的院门也是这样禁闭着,外面热闹喧嚣,而他的小院里,只有他和点心两个。
看了看身边双腿笔直、身量挺拔的小点心。
顾云秋浅浅笑了下,虽然时间提前了,但——事情也不都是坏的。
至少前世那个救他而死的小杂役,如今好生生站在这里。
“点心。”
“……公子?”点心抹抹泪,声音委屈。
顾云秋转身,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脑袋,却发现这小子已经长得比他高太多,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杂役了。
他莞尔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点心俯身附耳。
点心凑过去,才听着顾云秋吩咐两句就惊呼起来,“公子你——!”
顾云秋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按我的吩咐办。”
重生以来,他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宁王也好,王妃也罢,还有这偌大的宁兴堂、王府,都不是他的。
好在他现在是十五岁,不是之前的八岁。
他有了自己的田庄、豆腐坊,有了云琜钱庄,还有七八个伙计、忠仆跟着,也认识了些朋友。
就连李从舟……
小和尚至今都好好的,报国寺也没毁于大火。
往后他回到宁王府上,应该能做个端方的世子。
而且李从舟看朝堂上的事比他透彻,应该更适合做宁王的儿子。
顾云秋算了算,觉得自己七年前重生时定下的目标几乎都完成了:
有钱赚、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小和尚也待他挺好,会对他笑、会背着他,往后——大概也不会为难他吧?
点心被他支使去理仓库了,顾云秋就自己走回宁心堂正房。
堂屋内的摆设都是他喜欢的,可顾云秋没犹豫,径直脱掉身上金丝勾线的云鹤袍,换上他早买好的一身普通的霁青罩衫。
头上的金冠他也尽数拆下来,自己走到铜镜边,取出一段发带、给自己重新束了发,身上的玉佩和香囊也尽摘下。
他走到床头,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匣子。
里面是之前那回入宫,太后亲赏给他的长命缕。
这东西是仁宗、也就是宁王和皇帝的父皇送给宁王的,后来宁王又还给了太后。
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
他将匣子放到堂屋正中的圆桌上,又走到书案那边,从书案抽屉的暗格中,翻找出来这些年皇帝、太后给的赏赐,定国公留给外孙的玉佩等物。
顾云秋收拾整理了一番,然后打开墨盒,提笔在纸上写信。
没有题头、也没有提称语,他的字写得不算好,但经过这么多年给李从舟写信,也练得还算能看。
他感谢了宁王和王妃的养育之恩,希望小和尚在王府生活顺遂,并希望国泰民安、西北的徐振羽将军能
喃颩
早日凯旋。
寥寥数语写完,他就将这信压在了那些珍贵的宝物匣子下。
最后,他从暗格的底部拿出一只上面有个小孔的宝匣。
匣外有锁,顶部的孔洞寸许见方,顾云秋将匣子抱出来时,还被坠得趔趄一下。
他蹬蹬把匣子抱到正堂,圆桌被占着,他就放到圆凳上。
正巧这时候点心眼睛红红地进来,手里捧着几摞厚账册,“公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顾云秋笑着接过来,谢过他后顺势将一把小钥匙递给他。
“公子?”
顾云秋的手被账册占满,便努嘴指那匣子,“给你的。”
点心不明所以,发现宝匣上面有个洞,可黑黢黢的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前面的铜件上挂着个铜锁。
点心吸吸鼻子,蹲下身去开宝匣。
结果匣子掀开,里面竟是大大小小一匣银锞子,锞子中还铺着不少铜板。
点心吞了口唾沫,“公子这是何意?”
顾云秋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账放到一边。
账册上记载的是这些年宁心堂的开支,以及各处送来的礼单,从八岁重生而来,他就有意记录这些。
他蹲下来,视线与点心平齐:
“这不是宁王府的银子,而是我平日一点点攒下来的,不多,但也有五六十两,你拿着傍身,将来进退自由。”
点心嘴唇一抖,眼看着又要哭,“公子您不要我了?”
顾云秋:“……”
这话说得,怎么反倒他像抛妻弃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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