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云秋看着点心那样忙,忽然也有点想李从舟,虽然小和尚离开的日子不算久,可西北那么远又那么寒,他是不是也该给他送些东西,正好叫蒋叔一并带上?
正在心里转着这个念头,云秋却忽然眉心一跳,想起来前世的一件事:
承和十五年上,报国寺大火。
李从舟从京城消失远赴西北参军后,朝廷的军队曾经受过西戎一次重创,折戟沉沙、伤亡损失了数万人众。
倒不是西戎一夜之间变得骁勇,而是他们控制了上游的水源,又故意放出一批染病但还未发病的流民。
守将一时不妨,流民进城后造成大面积的传染,很快就让军中士兵纷纷染上了肠游之症。
此症初期并不严重,但若长期得不到控制,邪蕴肠腑、气血壅滞,能至腹泻腹痛甚至高热惊厥、赤溺血便,最终人也会厥脱昏迷而死。
前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云秋闭上眼睛,用力想了一会儿,想得太阳穴隐隐发胀、才忽然得着启发——当年似乎是一位江湖游医、甚至连村医都不是,拿出了家传祖方救得西北大营众将性命。
而皇帝后来派人去寻这位大夫时,那游医却已饿死在自己家中,他明明有儿子、儿媳妇,这不肖子孙却根本不管老人死活。
左邻右舍都嫌弃老人摆弄满屋子枯草、以为是个疯子,没想随行的一位御医,却认出来老人是三朝之前、泰宁朝的院判。
姓陆,恰好是杏林陆家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医道传人。
第058章
蒋骏远赴西北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 点心一边张罗着给蒋叔收拾东西,一边准备写招工的告文送到城中官牙。
写到一半正巧被听着动静来送豆腐的陈婆婆看见,她随口问了一嘴, 知道蒋骏要走后,忙拦住云秋和点心:
“小公子你们这是城里人的想法, 我们乡下招工可不这样。”
陈婆婆将手中的豆腐放下来,“你们张贴告文找来的人,对我们村上的情况不甚熟悉,也不便与大家打交道, 很难融入的。”
她老人家是个热心肠, 还给云秋讲了——前些年朝廷修水坝, 要淹着神雾山北坡的两个小村子, 乡上就请资给他们在吴家村后盖了片房安置。
“他们村里人搬下来, 头两年几乎不和吴家村的人来往, 而且两个村子互不通婚, 都是自己跟自己村里人过。”
“中间几年,吴家村只要有人丢了东西, 就怀疑是他们偷的;他们的牲口走失,也怀疑是吴家村里的人搞鬼, 村子间争执不断、甚至发生过械斗。”
“最后乡上没办法,才又给他们重新迁到曹河下游一片未经开垦的土地,这才歇了纷争。”
“你们不知道, 外姓人、外来户在村子里的日子可难呢。”
云秋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先前他就有这般感受——若非陈村长一家和陈婆婆照顾, 他在村中也是少不了要挨些风言风语。
诸如村里人请客办酒,人人都知道你买得起村口的田庄, 都会在心里寻思你是个富户,你随礼给多给少都不是个意思:
给得太多, 村里其他人会掂量酸话,说你堂堂一个富户、竟然给得还不如他们村里人,是不是看不起主人家;给得太少,又会被主人嫌弃这富人原来这般吝啬,难怪能成为富户、竟然是一毛不拔。
反正村里传什么话都过得快,好赖你都得受着。
好在云秋并不需要自己上村中买菜买肉,多少能少些与村中人接触,有什么帖子也是下到蒋骏那儿。
蒋骏少时在田家村见得多,也知道如何应付。
“所以婆婆,”云秋抽走点心写了一半的告文叠了叠,“我们应该直接去找陈村长帮忙?”
陈婆婆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婆婆,”云秋谢过她,然后吩咐点心拎上两条庄上的腊肉,再提上一篮子鸡蛋和两坛酒,“走,我们去拜见村长。”
陈村长一如既往地忙碌,云秋他们去的时候他正好要出门,远远看见云秋提着东西来还愣了愣,听明白他们来意后,他先给两人让进屋:
“你大娘在家呢,你们先坐,我去村东口看看就回,小六家的上房修瓦摔下来了,这会儿正缺个主事的人呢。”
云秋一听什么从房上掉下来,想着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便与村长客气两句,要点心给东西送进去,说他们过会儿再来。
没想那李大娘十分热情客气,远远听见门口动静就拎着炒勺跑出来,不由分说将两人拉进去,更是三五句话就套出了他们的来意。
瞧两人竟还带着东西,李大娘忍不住嗔骂到:“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和我们客气!不就是找个可靠的人嘛,这事儿不用他,包在大娘身上了!”
如此云秋和点心又陪着坐了一会儿,李大娘原还要留他们饭,云秋实在架不住这热情,只能找借口推说还有事、带着点心赶快脱身。
村里人热络起来是真热络,云秋点心两个走远后还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种劫后余生。
不过既然李大娘帮忙,云秋也要点心记上,回城后就再扯两匹布,留着给李大娘和村长一家裁制新衣,现下是年节也用得上。
如此,三五日后,陈村长就带着两个人上田庄拜访,说是见工。
其中一个瘦高蓄须戴浩然巾的,云秋认得——是陈家村的私塾先生,姓孔,自称是圣人的五十代孙。
另一个身材健壮的是个年轻人,端看年纪二十岁上下,上身着交领夹袄、腰系一条虎皮、下|身扎着绑腿,一看就是个有功夫的。
见云秋打量自己,年轻人大大方方冲他一笑。
“这是孔先生的外甥,姓贺,叫贺梁,今年二十二岁,原先是跟着他爹走江湖的,干了几年武行后,前年上在晋中给府衙做过外庄管事。”
“后来那府衙磨勘中被查,阖家上下人都被发落,他们这些雇工也多少受到牵连在当地找不着活儿,正巧就来投奔了孔先生。”
陈村长这般介绍,而那孔先生则一直沉眉不言,看向自家子侄的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儿恨铁不成钢。
等村长介绍完了,贺梁才朝着云秋一拱手,“云公子的事儿来的路上舅舅和村长都与我说了,您能以巧计制恶人,贺梁佩服!”
——这便是说吴村长那件事儿了。
云秋笑着摆摆手,只拉蒋骏一道儿相看。
蒋骏熟悉田庄事务,问了贺梁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蒋骏便提出来要带着人出去看看田地。
等两人离开,那孔先生才向云秋作揖,慢慢道出贺梁的来历——
孔先生家中兄弟六个,仅有一个姑娘、就是贺梁的娘亲。
孔氏本跟邻村一家地主的儿子定了亲,结果送亲路上却叫当时还是山贼头领的贺梁父亲给劫了去,被迫做了压寨夫人。
等贺梁出生后,贺头领就带着妻儿退出江湖,辗转到晋中改名换姓做了个小生意人,后来还当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开起来一个镖局。
结果某回运镖途中,他们不幸遇着从前的弟兄——
那些山贼自贺头领走后日子不好过,被官兵围剿、被其他匪帮驱逐,最终分散各地、流离失所。
如今见着曾经的老大,新仇旧恨一并算,最终虽是贺头领和镖局武行们杀出重围,可孔氏却不幸倒在了血泊中、香消玉殒。
贺头领的身份也因此暴露,被镖局武师们告到衙门、押监候审。
晋中府衙查明此事,自请孔家人来认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