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孩子都快郁闷坏了,太后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伸出手,“得了,别拘束了,孩子过来,陪我到院儿里走走。”
云秋唔了一声,旁边嬷嬷鼓励地把他往前推了一下。
他茫然地顺势抬手,就那样扶住了太后,懵懵懂懂就被太后带着走到了后院——之前他给王妃偷偷折了枝梅花的园子。
太后素爱梅,但此时的园子中也有不少漂亮的红枫。
远远看过去层层浸染,火红一片煞是好看。
太后扶着顾云秋的手,带着他顺着园子里的碎石路慢慢走,悠悠开口,从她还是王府侧妃的时候说起,说了不少前朝的隐秘。
“世人都说是我棋高一着、斗败了容妃扶着自己儿子登基,”看着远处簌簌下落的红枫,太后却自嘲地笑笑,“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先帝偏疼铮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相残,只能帮着铉儿劝他出嗣。”
铉是当今圣上名讳。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孩子们都不差,即便性格不同,但都出挑优秀。但若是以当朝贵妃的身份,铉儿确实比铮儿更适合做皇帝。”
这些话太后能说,云秋却不敢议论,只能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不过听太后这般说,好像当年的宁王也并非是世人所传的那样主动出嗣,中间还有被太后规劝这一节。
见他实在不好表态,太后拍拍他手背,“铮儿当年性子可倔了,在西北立了军功回来谁都不放在眼里,当面对着两位哥哥恭谨、心里可有的是主意。”
在太后的描述里,昔年朝堂上凌铉、凌锦和凌铮三人争储,各自身后都有一批门客和势力。
凌铉和凌铮两人是亲兄弟,而且太后当年的位份是摄六宫事的贵妃,与如今的惠贵妃一样,且冯家也是武将世家,军功赫赫、势力庞大。
凌锦的生母方氏,在当年仅是嫔位,而且方家因为流徙的缘故早早无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胜算都不大。
所以方氏和凌锦就选择各个击破,巧计离间凌铉和凌铮兄弟。
眼看两个儿子之间起了矛盾,太后多次好言相劝、调解不成,最后甚至在秋苑御猎时,凌铉意外中箭落马、拔下来的箭簇竟然直指凌铮。
太后不想他们这样持续相争下去、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
长子虽不得先帝偏爱,却城府极深、颇通谋略,在文臣当中颇有人望,那支箭簇,或许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或故布疑阵而使的苦肉计。
而次子战功赫赫,得诸多武将支持,又有陛下的偏爱,若是兄弟齐心,也不是不能被定国公等人扶持着登上宝座。
只有一样,也是最后太后能劝动小儿子放弃的——
那便是在凌铮被禁足时,太后曾经到门口问过他一句话。也便是这句话,让他解除禁足后主动找到先帝,提出了出嗣之意。
“您问了什么话?”云秋好奇。
“我呀,我问他——愿不愿让徐家二小姐执掌凤印。”
原来如此,云秋了然。
自他有记忆以来,宁王待王妃就极好,旁的王侯都迎娶侧妃、纳妾,王府里却自始至终都只有王妃一位女主人,而且所有的钱都是王妃管。
朝务再忙,宁王都会赶回家来陪妻子用晚饭。即便真回不来,也会提前遣人回府禀报,王妃要单独去哪儿,他都要派人跟随相护。
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止相敬如宾,云秋见过好几次王妃使小性,也见过多次宁王巴巴跪在妻子面前、委屈地被她拧耳朵。
王妃的女红不好,却也试着给宁王缝补过衣裳、做过香囊。
“只可惜……”太后遗憾地摇摇头,“劝是劝动这臭小子了,可是他心里多少觉着做母亲的偏心,所以出嗣后就守着规矩,疏远了关系。”
云秋暗自咋舌,要不是太后提起,他都不知道宁王曾经想过当皇帝呢,从前看父王可真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说了这么些,太后才终于开口说着正题,“原本以为有你这个小家伙在,能缓和缓和我同铮儿之间的关系呢……”
所以,当初才会赐给他长命缕么?
云秋想了想,轻声道:
“现在也可以呐,太后娘娘礼佛,小和……我是说,小世子他从前也很懂经文典故不是,你们应当……”很有话说吧?
太后横他一眼,“你当我没试过么?”
她摇摇头,拉着云秋继续往前走,“那孩子便是比他父王还规矩,达理有余亲近不足,他来讲一回经,除了经文之外,我也和他说不上十句。”
云秋:“……”
不愧是小和尚,厉害厉害,对着当朝太后都敢板着脸。
等等?
云秋偷偷瞄太后一眼,今日要他进宫,不会是让他从中斡旋吧?
他跟小和尚关系是不错,但……
这可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装傻充愣得来的,从八岁开始又哄又骗折腾了足七年,才好不容易和李从舟混了个脸熟。
要是再加上太后、皇帝和宁王他们一家子……
云秋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他抿抿嘴,有点不满:自己的命自己挣,都来挨着他算什么回事!
结果,太后想的根本不是如何调和关系,而是——
“所以,你要不进宫来?就留在哀家身边,我收你做个义孙。”
“……啊?”云秋傻眼了。
“听苏驰说,你现在是自己在城里做生意是不是?”太后轻哼一声,“商人们总是拜高踩低,你喜欢经营也好,等你再大些,我的一些产业能交给你去打理。”
太后说得很真心,可云秋不敢应。
一则太后认他名不正言不顺、惹人非议,二则做义孙就免不了会卷入朝堂纷争、夺嫡风波——太后的孙子,不就和当今太子平辈儿?
云秋连连摇头,又一次扑通跪下去。
他认认真真磕头,告诉太后他的心思——离开王府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他也没有锦心绣肠、能在宫廷中无忧无虑生存下去。
“而且我更想靠自己,您也好、宁王夫妻也好,都护不了我一辈子。”
太后听着,盯着他的发顶看了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地往红枫林那边走去,云秋伏趴在地上,也摸不准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不过之后,嬷嬷给他送出寿安殿时,却递给他一块金镶玉的小腰牌,腰牌的正面刻着飞凤纹,背后是福山寿海纹。
“小公子日后若遇着什么事儿,可以拿着这个,出入宫禁也方便。”
云秋接过来,谢过嬷嬷后自己爬上马车。
等车帘放下、车轮骨碌碌转动时,他才用食指串着那腰牌上的挂绳,将腰牌提起来在眼前晃了一下——
这都第三块了。
怎么重活一世,他们开始喜欢上给他小牌牌了?
曲怀玉、曲怀文两兄弟要塞给他,太后也要塞给他,他不就是亲近叫了一声婆婆,竟然就得到太后青眼啦?
云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脑门上写满了问号。
驾车的车夫是寿安宫的内监,原本是准备给他送出宫去的,可云秋实在怕太后知道了他的铺子要干涉——便使了银子,请公公在锦廊上放下他。
顺着锦廊向南走,就能走到丽正门附近的角门出宫。
结果快靠近角门时,他远远就听见了凌以梁的声音,云秋顿了顿,观察左右发现了一座高大的假山,一闪身躲到了山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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