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夫人感恩戴德,跪下给众人磕了三个头。
顾云秋却看着地上翻倒的碎花盆,想起刘金财离开时那不甘又狠毒的模样,扶盛夫人时,忍不住劝她今夜就带女儿走:
“西出洛水航船快。”
罗虎也主动站出来,说正好他要回家、可顺路护送。
“顺路回家?”蒋骏奇了。
“我租住在奉圣县周家村。”罗虎道。
蒋骏瞪大眼,这才知道他们竟凑巧在一县内。
盛夫人想想也是,她东西其实早就收好了,当即叫醒女儿,带上细软雇辆马车走,铺子里其他剩的东西都留给顾云秋。
荣伯家在京城,也是钱业里经年的老人,东家走后,按理,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不过老人家仗义,说会留下来再帮顾云秋几日、等铺子完全收拾好了,他再走。
谢过荣伯,眼看日头偏西,顾云秋也该返回王府。
他预留了时间,在车上卸妆、换回男儿身,又让早晨送他出来的马车在清河坊门口等。
作别时,顾云秋冲蒋骏挥手:“谢谢蒋叔,将来有机会得空,一定请罗大叔到我们庄上一聚!”
蒋骏点头,看着站在夕阳余晖中笑得明艳的小世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点心曾说的一句话。
点心说,他家公子人很好。
蒋骏扬鞭,看着京畿坦荡通达的大道,忍不住笑着,在心底点头。
而顾云秋转身刚踏上车凳,身后就来一个男子清亮而惊喜的声音:
“世子殿下?”
他转头,在夕阳金辉中,看见个头扎浩然巾、身披竹藤甲的男子。
由于逆光的关系,顾云秋一时没看清。
那人却抱拳拱手,夸张地冲他一揖,仰头、露出满脸的笑:
“汾州转运使苏驰,拜见宁王世子。”
第029章
“苏大哥?!”
顾云秋忙转身, 从车凳上跳下来。
靠近细看,苏驰身上没了酒味,虽然笑起来还带有几分痞气, 但套在竹藤甲里的腰板笔挺,刮去那满脸胡茬、人也看着精神。
“你怎么……?”
“这不正好送批米回来, 才走出清河坊就看见了世子。”
苏驰一边说,一边转头指了指远处的丰储仓。
丰储仓在和宁坊东南,有仓房数百间,原是用来储存漕运买来的米, 后来公田所建立, 就成了各地上缴粮饷的一个仓储之地。
“这么说——”顾云秋高兴起来, “大哥你当真去捐了个押使?”
“可不?”苏驰一仰头, 扭身冲他摆了下胯。
顾云秋这才注意到, 苏驰腰带上系着一枚桐木雕花的腰牌, 上头云纹穿孔绕了皮绳, 绳孔下方篆文刻了个大大的“令”字。
腰牌的正面中央阳刻了汾州转运四字,旁边还有阴刻的楷书小字, 写着当差人的姓名、籍贯,左下角则刻有隶属府衙的大印。
见他看得这么认真, 苏驰好笑,故作恼火地锤他一拳:“好哇,原来你也不信大哥,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拿那七百两去赌啊?”
顾云秋嘿嘿笑, 他当然不疑苏驰。
只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快,他们在双凤楼喝酒这事好像也没过多长时间呢。
“行了行了, 天儿也不早了,”苏驰摆摆手, 推着顾云秋上车,“世子殿下还是快回去吧,别叫人见着传出什么话——”
他挤挤眼睛,“又挨祠堂一顿罚。”
顾云秋:“……”
怎么他挨罚这事,这么广为流传的吗!
见他面色尴尬,苏驰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认真道:“单凭这点,哥哥也绝不辜负你那七百两。”
顾云秋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回吧,”苏驰终于正色,“真不早了。”
看看太阳确实快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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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秋也不好耽搁,爬上马车坐定没一会儿,又挑起车帘叫苏驰,“大哥这就要走么?”
苏驰站道边挥手相送,闻言答道:“我住安西驿,还待三日,要等个同僚——”
顾云秋喔了一声点点头:不是现在就走就好。
这一面太匆忙,他倒想再请苏驰吃顿饭,听他讲讲这几个月里西北发生的事。
不过回王府这一路上,马车也行进得并不顺利:
出清河坊才拐上司贡桥,顾云秋远远就看见了潮水般的人群泱挤在朝文院附近,南北向的魁星街和东西向的登科路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夫本想调转车头绕道丽正坊,结果从车后拥来的人也不少。
没一会儿,就给他们也堵在了司贡桥上。
在桥上做生意的小商贩不得不收回了摊前支着的纸伞,捏糖人的师傅也急急撤下了插在摊位前的招幌。
“这是……?”
今儿也不是城里赶庙会的日子呐。
“公子您忘了?”点心解释道,“再过五日就是秋闱,朝文院在今日贴告分号,这是各县考生在看自己的考棚呢。”
锦朝秋闱三年一开,与在京举行的春试不同——秋考又称乡试,除京城外,各州郡的府衙所在地也能开场。
凡本省生员和监生都可应试,有时也与童子科并场。
京城应考的人数多,自前朝建兴廿三年,朝文院就分别在东西二市各设贡院,东市的叫魁星院、西市的叫龙门阁,中以登科路相连。
在开考前五到七日,朝文院会在门口贴出告文,将分配好贡院的考生名单贴出来,并列举说明今年可以带入考棚的物件有哪些。
秋闱考三场,每场三日,都需提前一天进考棚。
能带入考棚的东西不过笔墨纸砚、吃的干粮,有时当任主考还会允许额外携带提神醒脑的香丸、驱蚊辟邪的香囊等物。
这些,也都要在朝文院门口的告文牌上看。
因接连的国丧和大疫,今年秋闱人数比往年多很多。
再加上并场的童子试,朝文院前的小广场上人山人海,还挨挤着不少趁机叫卖佳谶点心、德物香囊的小贩。
佳谶点心一般唤作桂榜头魁糕、摘星饼,德物香囊里也多装着金榜题名符、独占鳌头小木雕等,都是讨口彩、求好意头的小玩意儿。
反正干等在车上,在某个贩货小孩经过时,顾云秋叫住他,从他手上买了两叠佳谶点心,又拿了两只取名鹿鸣的香囊。
两叠点心用红纸包,中间以染金麻线捆扎,手感摸起来像最普通的条糕,但要价却比陶记的桂花糕还高。
香囊用的布料也很粗,下头一截流苏都有些拉丝起毛,但一个的要价竟然是四十文。
点心接到手上,心里暗暗替顾云秋心疼。
倒是车外那小孩乐呵呵接过钱,道过谢后,还说了一溜金榜题名、桂榜夺魁、官运亨通的吉祥话。
点心抿抿嘴,将东西收到一旁,“公子这是……?”
“我记着小石头两个哥哥是今年应童子试吧?”顾云秋一歪脑袋靠上车壁,微阖双眸假寐,“算我们一点儿心意。”
……
黄昏日暮,夕阳西斜。
永嘉坊泰和园后,过双鲤木牌楼,沿青石路往东走,两株大榕树下有一套面阔五间的三套院。
院门上挂着乌木漆金的一方横匾,上书“刘府”二字。
匾下两个守门家丁,远远看着从青石路上走来的人,忙提灯笼迎接——
“大少爷,可您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爹等我?”
刘金财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轻轻啧了一声后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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