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窝在一起,一边吃龚州这道周承乐他们说好几回的米缆一边啃烧饵饼,说前世、道今生。
想好这些,云秋的心也不乱了,人也精神了,脸上也有了明媚笑容,他挤进摊子里,声音虽嘶哑,可说话语调却带上十足的底气:
“老板,我要两份儿米缆、烧饵饼!对对!每样都是两份!打包带走,嗯的,佐料都要!”
“烧饵饼要一个甜酱一个咸辣酱,米缆有一份的红油少放——”
云秋运气好,轮到他时,伙计正好新端上来一筲箕新鲜的黄鳝,前面可有好几人是干等一刻的。
这份米缆妙就妙在,摊位这儿正好在城北一条河水旁,鳝鱼都是现抓现杀。
杀鳝鱼所用之工具,云秋在京城鱼市上也见过,一个搓衣板那么高的木板、顶上中高处竖一枚钉子。
给鳝鱼脑袋固定在钉子上,手里捏着锋利刀片,然后顺那木板割下来,就能给弯弯曲曲的长罗鱼剖成两半。
老板那边忙碌动作,周围食客排等着也无聊,站在云秋身后的几人随意与他攀谈起来,说听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是呢,我从京城来的,”云秋心情好,笑盈盈的,“听人说这的鳝鱼米缆好吃,今儿难得赶早,就也来凑个热闹。”
“那小公子你可真是来着了!我们黄老板的手艺十里八乡最要得!”
食客说话带着浓厚的蜀地口音,奇的是,云秋竟能听懂,他笑笑,与那热情的大叔多说了好几句。
等老板端着打包好的食盒过来,那大叔还扯扯老板衣袖,“老黄!我们这小公子可是从京城慕名而来!”
黄老板一听,“啊?从啷个远的地方来呢呀?”
云秋点点头,“是呀,我这边的朋友都说您这米缆做得好,让我无论如何要尝一尝。”
这话黄老板听着舒心,当即又塞给云秋两个茶叶蛋,乐呵呵说下回来铺子里坐着吃,佐料小菜、米缆随便加。
云秋也高兴,多添了一成铜钱压在老板摊子上。
然后他背好琴,端端正正拎着那个食盒往回走,好在米缆不是面条、不会泡发。
可云秋记着周承乐他们的话,任何东西都是要新鲜着吃才好吃呢,而且,他也想快点见着小和尚。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讲!
云秋想得挺好,可从城北米缆摊出来才走了半条街,他就明显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了:
迟来的酸痛感蔓延到腰上,双腿也像是灌了铅。
关键,只要挪步走路,就一定会磨蹭到那些尴尬的位置。有时候迈步稍大些,都能痛得他龇牙咧嘴。
咬牙坚持着又往前挪了一小段,瞥眼看见旁边有一口井,井沿上正好合有盖、也没有辘轳。
于是云秋小步小步地挪动过去,给食盒轻轻放到脚边、背后的琴摘下来抱在怀里,然后取巾帕擦汗。
不擦还好,一擦,云秋才感觉到自己后脖颈上全是冷汗,身上新换的中衣也有些冷湿。
朝阳缓缓升起,一轮红日穿过城门洞,洒落满城金辉给一整条大街都照得闪闪发亮。
点心给他找的这套衣衫鹅黄色,也是广袖,云秋被街巷上的光晃得眼晕,便抬起袖子来稍做遮挡。
唉。
刚才他大概是心里揣着事,精神紧张,所以直接忽略了身上的不适,如今想明白松泛下来,才知道——
小和尚真的很行很行。
是他不行,他真走不动道儿了。
还是应该让点心他们来,他就乖乖坐在小和尚旁边等他醒,可那样看着李从舟……
云秋摇摇头,他可能也想不了这么明白。
不过仰头看看头顶密遮的树梢,李从舟不是说徐振羽和宁王都专门派了人护着他么?
那,能不能请暗卫大哥稍稍现个身?
云秋不会打响指,也没乌影那本事吹口哨,思来想去只能观瞧左右街巷上没人,对着天空唤了一句:
“喂——”
他真是走不动了,哪边的暗卫大哥都好,赶紧从天而降帮他给他和东西都运回去。
然而云秋等了半晌,头顶仅有风声和树叶沙沙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街巷上也突然安静得很,半天都没看着一个行人经过这里。
他皱皱眉,放下袖子正准备站起身,远远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秋眯眼睛循声看去,只见点心从那一片金辉中穿出来,径直本向他这里。
点心满脸急切,“少爷,大事不好!世子爷他出事了!”
李从舟?
云秋抱琴紧上前一步,“出什么事了?”
“啊呀,您走以后,世子他、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吐血了,那、那可是好大一滩血!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吐血?
怎么会吐血?昨天不都还好好的!
难道是那香药有什么问题?
“是中毒么?有没有请大夫来看?!”云秋着急,也顾不上什么食盒,转身就朝码头方向跑。
“哎哎少爷!”点心从后拦他,“从这儿跑过去多慢呢,您上马车、马车快——”
说话间,竟然有一辆马车赶过来,嘎吱一声就急停在云秋面前,车夫放下脚踏,躬身准备扶他。
云秋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
那车夫疑惑地看着他,点心也从后跟上来,偏偏头询问道:“少爷?”
“……”
云秋攥紧手指,心砰砰直跳,他抖了抖嘴唇,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沉稳些:
“点心从来不唤我‘少爷’,你是什么人?”
那“点心”一愣,而后嗤笑一声,不等云秋反应就从后出手敲晕了他。
然后观瞧左右无人、和马夫动作极快地将云秋连人带琴塞到马车上。
“让他们尽快撤出来——”
“那尸体……?”
“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就那么放着罢,要是误了侯爷的大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车夫点点头,口中翻弄出来一直小小的鸟哨吹了四五个音节放出命令。
而后他调转马头、穿大街过小巷,绕到苍溪城西城门,辗转入山、避开官道,径直奔往西川城。
半刻后,苍溪城内巡防的士兵听得一声尖叫。
循声赶去,只见一间民房前的背巷里,横七竖八躺着四具尸体:尸体面色紫黑、双目暴突,手脚肿胀充血、分明是急毒而死。
……
远津守在李从舟身边,在宝船上又等了一个时辰。
眼看巳时又过了三刻,不止云秋没回来,去寻人的点心也没了消息。
一个时辰前,点心实在等得心焦,便拿主意让远津守好船上,交待若是白帝城的人来,一定请他们稍待。
“公子去买早饭,那么些东西也不好提拿,我去迎一迎他,哪怕是帮着搭把手……待会儿世子醒了,你就这么回。”
远津点点头,顿觉自己身上担子重。
可是眼看朝日红霞消散、明媚日光洒满江,点心和云秋两个都是一去不复返。
官驿的水兵都开始操练了,喊杀声阵阵,远津伸长脑袋立在凉棚下,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瞧见那主仆俩。
阵阵擂鼓、声声口号,躺在罗汉榻上的李从舟终于动了动,他长出一口气,先锁眉、抬手捂住额头。
虚耗太过,以至于这点简单的动作都累得他一喘。
室内的光线太亮,明晃晃的刺眼得很,李从舟挪了挪手臂,挡住眼眸,缓过一口劲儿后起身盘腿,静心凝神,重新运转内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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