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暗自算了算,地区不同、一斛是三十斤到五十斤之间,若按梧州的价算,那一斛漆竟在十两银子上下,这几乎是天价。
刘玉财听见梧州漆贵动意,正在心里转着主意怎么运些过去贩售呢,那边吃醉了酒的姚远几个又讲起来梧州当地的轶事:
“姚兄你知道么?我们岳州其实有种妙法绝招,能够以极低的成本做成上等好漆,贩卖到、到梧州,肯定能大赚一笔!”
姚远当时也是见着朋友高兴,一时错了主意,就听着他们胡说了一通,说他们岳州当地,许多卖漆的人都是用漆叶熬成膏、混入熟漆里,利百倍而人不知。
姚远听完后嗤笑一声,“这不是以次充好么?”
“但岳州人人都做,也没什么人发现,”那群朋友不以为意,又说了几件事后招呼姚远,“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那么多呢!”
姚远他们几人是说说就过,但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玉财当即给这偷听来的法子奉为圭臬,晚上就带着亲信到刘家种植漆树的田庄上,要工人们连夜收集了漆叶熬膏。
漆树要生长三年才能收到树皮做熟漆,但漆叶是年年都有,这样成本就能降低很多,而且一斛漆的成本也大大下降。
刘玉财自以为掌握各中真昧,当日就约了工部官员到家里,说他们刘氏漆铺已经筹备好了给朝廷的三百斛漆。
他也知道被朝廷发现造假的后果,所以故意给官员看的都是没添漆叶膏的,官员一一查检后觉得质量上乘,还夸了他几句,约定了次日是交货之期。
刘玉财得到官员的承诺后,当天夜里就吩咐工人给那些漆瓮打开,倒出来大半的好漆、再往里填满漆叶膏。
他自以为聪明,却不知从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到次日交货的时候,工部几个官员发现刘家送来的漆瓮上封盖都是崭新的,他们也是经年和商贾打交道的老人,商议之后疑心刘家有诈,便找了个借口——让刘玉财二十日后再来送漆。
“二十日,就正好是东家您回来的前一天,他再次拿着那批漆送过去,结果工部的官员开封一看,里面的漆早都发霉发臭,烂得不能用。”
“刘玉财因此落狱,他娘掏了少说三千两银子才给人捞出来,刘家还要三倍赔还朝廷的损失,这一来一去就是一万两的出账。”
小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刘老爷生了大气,不仅是用鞭子给三夫人抽得下不来床,还剥夺了他们三房的一切营生。”
云秋听完,颇觉不可思议,“就因为姚老板这议论的一句话,他就……恨上人家了?”
“当年刘家大少爷,不也是莫名其妙就与我们结仇。”荣伯摇摇头,刘家家风如此,只怕这正元钱庄和所谓的钱业行会,也并不会长远。
“那——”云秋想起来昨日姚远看见他就跪,“姚老板又是为何求我们救命呢?他们油铺也不做漆生意呐?”
“这不是刘玉财在朝廷这单熟漆生意上栽了大跟头,就给姚老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觉着是他诱使他走上歧途,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找茬。”
云秋听着都忍不住气笑了:这刘家人,还真是一家子一模一样的强盗逻辑——总之错的都是别人,而不是他们自己。
明明刘玉财自己偷听、自己生了邪念,到头来吃了大亏却要怪人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方法,甚至还荒唐到要报复对方。
“姚老板倒霉就倒霉在这儿,他们家这两年的经营也不算景气,自家田庄上的麻收成不算好,外面的几条商路又断了几条。”
“他好不容易从鹿城运送了大批的胡麻油到京城里贩售,结果经手的伙计贪图厚利、被刘玉财买通,竟然往里面掺假。”
小邱去到聚宝街北水井边上时,姚家油铺连门都没敢开,门口围着乌泱泱一大批人,看起来很像是义愤填膺的老百姓,但久居京城的小邱一眼就看见里面有好几个恶棍。
刘玉财效法当年他大哥在盛源钱庄闹事的手段,也是利用胡麻油以次充好这事儿,花钱雇了几个地皮流氓来到油铺门口闹事。
凡是来买油的客人都要被他们议论几句,有的甚至打好了油出来,还会被他们故意推翻,还嚷嚷说——“我们是好心,不让你上当。”
姚老板也想过花俩钱给那些恶棍平事,可恶棍们开口就要几千两,见姚远给不出来,又拿出刘玉财那套对付方家铜镜的手段——
“您可以去借啊?京城里面多少钱庄,您要不熟悉,我给您介绍正元钱庄的掌柜,今日去给银子提出来,我们马上走人。”
方归平的事情姚远也知道,他是万没想到自己就跟朋友喝个酒都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如今也只能关闭了店铺硬撑着。
“他找您也没有别的原因,”小邱说得口干舌燥,仰头灌了口茶后,才继续道,“就是听说您两回跟刘家兄弟斗法都能全身而退,所以想来请教您的高招呢——”
云秋:“……”
小邱说完这些就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也不讲究,抬起手臂就用手袖擦汗,而朱信礼、荣伯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朱信礼先忍不住:
“还有呢?姚老板说的那些股的事儿,全给你贪|污了?”
小邱嘿嘿赔笑,“我哪敢呢?这不一来看东家的态度,要是我们东家不想蹚这浑水,我们不直接去给回绝了;要是东家感兴趣,我再说不迟呗?”
“什么……股?”
朱信礼啧了一声撇撇嘴,直言道:“姚老板提出来,说只要您愿意帮忙,愿意按着技股的比例给您三成分红。”
“简言之,往后您就是姚家油铺的其中一位东家了。”
油铺可挣钱,当年要不是没有合适的、成规模的田庄,其实云秋也挺想做这生意的,毕竟油铺里贩售胡麻油、菜油、香油、火油等,可是既涉及神佛魑魅又关乎吃穿度用。
就按着如今京城胡麻油的市价,即便减去一般成本,三成红利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云秋多少有点心动。
有这笔分红,他就可以从在京城的“坐贾”走向“行商”之路:往江南、关中多走走,甚至可以去到亲生爹娘当年生活过的蜀府看看。
蜀锦、荔枝、脆笋,还有陶记小二给他细说过的:蓉城乳糖狮子。
——这些,云秋都想去看看。
姚家油铺这事不难解决,难的是如何彻底地解决掉刘家人。
云秋烦了,不想今日被他家的三公子挖坑,明日又要应付他家的四公子,然后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各种夫人、老爷。
正元钱庄是刘家的根本,出了方归平那件事后,钱庄基本上是刘老爷和刘银财两个在经营,这两人算是铁板一块,寻常方法只怕也奈何他们不得。
自古以来的富商巨贾,要么自己是权贵,要么依附于权贵。
刘家老爷依附的权贵据说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位正二品司节制将军,姓郭,是马奴出身,一路用命拼杀挣得今日的位置。
但在他少年不得志的时候,曾经受过刘家老爷一粥饭之恩,往后来京参军的路费也是刘老爷慷慨解囊,为了报恩,如今这郭节制就处处护着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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