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惠娘娘生做男儿郎,陛下只怕又要为后宫烦忧了。”
皇帝一愣,而后苦笑着扶住额头,“……也倒是,是朕妄念多了。”
说完这些,皇帝请三阳公公先送老嬷嬷回去,并带话他晚些时候再去给太后请安,等三阳他们走远,皇帝又叫来卫公公:
“安排下去,朕晚上去看看老师。”
卫公公领命,而跟在他身边的自然就是那日宣武楼大比时出言救了自己也帮了他的小德喜。
师徒俩一前一后绕过内苑长廊、出锦廊,等到了廿四衙门的府衙内,卫公公才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德喜道:
“有想问的么?”
德喜摇摇头,“爹您教过的,在这宫里——该我知道的我要放在肚子里,不该我知道的,一句都不要多问。知道得越多、命没得越快。”
卫公公瞅他一眼,半晌后笑了:“你倒乖觉。”
德喜再躬身,“是爹教得好。”
“得了,去准备吧,陛下微服出巡,路上一应安排照着往常的规矩办,还有,告诉相府的管事不必大张旗鼓。”卫公公吩咐完,自回他的房间换衣服。
倒是德喜站在原地默默在心上记了记:
——原来相爷是陛下的老师。
——那看来去西北的人选,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定了同知将军。
○○○
皇榜张贴出去几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宁王府看诊的大夫不计其数。头两日,王府还客客气气给众人迎进去、给徐将军切脉检查。
后来发现来人的医术良莠不齐,最离谱一人进到客舍就掏出铜钱剑围着徐将军跳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还燃起了一把浓香。
徐振羽忍了又忍,最终大喝一声、一掌震碎了旁边的圆桌。
那人被吓得双腿发软,最终是被王府护院给丢出去的。
有这人做例,宁王又在自家王府门口竖起了一块大大的告文牌,讲明白希望到府看诊的大夫是具真才实学的,而且要通过他们府上医官的查验。
若遇着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辈,轻则罚银、重则报官,让那些妄图借机进宁王府一观的、碰运气捞钱的、妄图占小便宜的人各自掂量着。
此告文贴出后,来王府的人明显减少了大半。
可惜登门的大夫们多半爱莫能助,都说毒粉入眼难以拔除,只知不知是畏惧王府的权势,还是想安慰这位在西北驻守了半辈子的大将军。
所有大夫都未把话说死,都说将军的眼珠还能动、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光,可见并未完全失明,若是得到良药、良医,肯定还能复明。
只是肯定、一定的话听多了,落在徐振羽这里反而更像是一种安慰。
“得了,宜儿,你和王爷都别忙了,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知道,多半是药石罔效,他们说些好听漂亮话哄你们的。”
他摇摇头,尝试着站起来,虽然眼睛上蒙着布,可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依旧挺拔,从背后看还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都别费那个劲儿了。”
王妃很不赞同,“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
徐振羽也有自己的坚持,“与其等在京城里虚耗,倒不如让我返回西北去,四殿下年幼,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苏大人善谋,但军中还是要有个武将坐镇。”
“倒是舟儿……”徐振羽开口说了一半,又摇头叹气,“算了,那孩子是你的命,既然好不容易找回来,就叫他在京城多陪陪你。”
王妃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走过去轻轻牵了哥哥的手、带着他坐下来。
“宫中有阿姊筹谋,西北局势陛下也会再派人过去,兄长切莫丧气,既然大夫们都说还有复明之望,我们便再等等吧。”
“何况兄长常年累月地待在西北,这次也算难得回来,”王妃像小时候一样靠到哥哥肩膀上,“不能多跟我说说话么?”
徐振羽就这一个妹妹,宫里的惠贵妃是他们的长姊。徐宜从小体弱,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由母亲牵着站在拒马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们。
想到小时候,徐振羽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他摇头叹气,抬手准确地弹了王妃脑袋一下,“……真是服了你。”
王妃抿抿嘴笑,高高兴兴挽住哥哥手臂,“那不许再提走了哦?”
徐振羽哼了一声,算是暂且答应。
不过王妃这样,倒是让徐振羽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经常由母亲牵着、委屈巴巴地站在三级楼梯上看着他,每次他回京,都会远远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舅舅。
——哪怕他冷着一张脸,露出多少有点嫌弃的表情,小家伙也无知无觉,还是嚷嚷着要他抱、要骑大马,要舅舅哄睡觉。
后来西北战事紧,他归京的次数减少。
在军中,也只听人说那孩子胡闹、闯出不少祸,后来他们聚少离多,徐振羽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一段记忆。
毕竟他心中要装的事太多——西戎王庭、大营上下士兵的军饷粮草,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疫病、杀手,以及那个神秘的荷娜王妃。
可如今回到王府,又是一时盲了双眼,徐振羽总觉得王府比他记忆里安静,像是少了什么一般。
直到刚才王妃靠着他耍赖,他才瞬间想起来——王府里原来还有那样一个会围着他、闹他的小家伙。
徐振羽张了张口,想问问那孩子的去向,但又怕提起来,做成妹妹的伤心事,最终深吸一口气,改了个最普通的话题:
“今个晚上吃什么?”
……
“是呀,曹姐姐,今个晚上我们吃什么?”张昭儿趴在云琜钱庄的灶房窗口,看着曹娘子在里头收拾忙碌。
“东家今日不是又带回来一个小先生?”曹娘子笑了笑,“听他口音像是江南人士,我们晚上吃点甜口的?”
“甜口的?”张昭儿拍了拍手,“那一定有糖醋小排是不是?”
“你又知道啦?”曹娘子看这妹妹一眼,嗔道,“那还不进来帮忙?”
张昭儿欢呼一声,立刻卷起袖子进灶房帮着择菜、淘米。
而近日行上存进来两笔银子,一笔是附近商户的,一笔是来京客商的,都是大宗的银钱,陈家两兄弟都在前面柜上忙。
过两日恒济解当那边也要开门营业,白天马直才带着小钟和张昭儿下到内库里仔细检查对照了一道货出来,这会儿还在和小钟对账、点数。
陈勇帮不上具体的忙,就清扫院子、打水擦洗门庭。
小邱倒是无事,问过荣伯铺上暂时无事后,就留到街上混了一圈,找相熟的人打听打听,问问新鲜事儿。
只是等到了饭点儿,云秋他们都没等着陆商回来。
“要不要去找一找啊?”其中一个护卫大哥问,“老人家别是在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儿?”
云秋想了想,正准备托护卫大哥往防隅司说说——毕竟他们都是罗虎的旧部,平日不轮值时还会聚在一起喝酒,请他们巡逻时留意再合适不过。
然而还没开口,陆商就醉醺醺地从外面晃悠回来,看见众人还未开饭等着他竟然也没半点愧疚,反而是嘿嘿笑了两声:
“你们、你们吃呗?我、我醉了,我回去躺躺……”
说着,也不管云秋同不同意,直接走到云琜钱庄那个小房间里,咕咚一声躺倒在床上,然后就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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