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就是方老板中毒死在了正元钱庄上,他家娘子穿了一身孝抱着三个月的小女儿告到府衙,衙门这才循例来问问的。”
而马直只是个解行掌柜,荣伯担心,也就跟过去看看。
见云秋愣在原地,张勇又补充道:“您放心,出事后、小钟先生记着您的嘱咐,便是一步也没离开外柜。”
云秋却根本没空在意小钟是不是守着铺子,他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方老板最后来铺上的样子、是那七八口箱子里方老板个人所有的东西。
过了好半天,他才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下。
“……那,正元钱庄呢?”
“钱庄上没有查出来毒物,但许多人都看见方老板坐下来与他们的大掌柜喝茶聊天、说了很多话,现在是解释不清,来了不少官兵守了门。”张勇老老实实回答。
云秋皱皱眉,有点后怕,又有点庆幸。
当初他若没看出来方归平的心思,那如今正元钱庄经历的种种,就该是他恒济解当受着,而且,说不定他们的下场还更凄惨。
毕竟正元钱庄家大业大,刘老爷子又是钱业行会的创办者。内行人都知道方归平是服毒自尽、想要讹诈正元,这事最终应该是破财平账了结。
方归平寻死,也就是为了给妻女谋个生路。
若换成他们恒济,正元钱庄和刘家还不知道要如何落井下石呢。
一个时辰后,小邱挂着满头汗跑回来了。
“东家,活儿都给您办妥了,”小邱递过来一个大大的油纸包,“这是那娘子送给您的谢礼。”
点心替云秋接了,放到桌上众人围过去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炸货。
一个护卫大哥不知前情,伸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直言道:“这是油炸糕的边角料吧?什么人能拿这东西来当谢礼啊?”
小邱擦了擦汗,瞪了那护卫一眼,“别看卖相不好,吃起来挺好吃呢,您不懂就甭瞎说!”
云秋听着,拿起来尝了一个,发现味道还挺不错,便一边分给大家、一边叫小邱拿去给后厨的曹娘子,请她瞧着处置。
——是添成晚饭的菜还是明日搭配早饭。
小邱送完了东西回来,与云秋细说了说他找珍娘的过程,“食肆的鲁老板本来不想要她的,是看她能吃苦、什么活儿都干,这才许她在后厨。”
“他家那小宝生得还真可爱,”小邱赞了一句,“模样也乖,坐在后厨角落里不吵不闹,我就顺手编了个草蝈蝈给他。”
“那她……”既然昌丰村在闹民乱,珍娘现在有没地方住,这才是云秋关心的。
“啊,瞧我!珍娘子和孩子晚上都借住在慈云观,就是清河坊那个都是道姑的道观。”
慈云观在清河坊西北角,旁边是四州通驿馆,正对面是月塘和广运桥,过广运桥往南再走两条街,就能到药王阁。
这道观的前身,是泰宁朝工部尚书范庸之母的祠堂。
范庸是当世的治水奇才,给后世留下了许多治水手札。当年他母亲病重,泰宁帝本想下旨给在江南治水的范庸叫回来,但垂危之际的范母却递折请命,说不愿以一己之私累江南众多百姓再受苦。
最终范庸没能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泰宁帝感愧,便下令修筑了这个祠堂,更亲自到祠堂里上香祭拜,慈云二字就是他特赐给老夫人的谥字。
后来经历泰宁、建兴两朝,范庸一家都搬回了老家梓阳,京城里这间祠堂也被范家的五世孙捐出来改建成道观。
慈云观的第一任观主是一位女道人,往后收徒也多是京城里外身世凄迷、贫苦人家有天赋的女孩,如此也就形成惯例:慈云观只有道姑。
听着珍娘在慈云观住,云秋也就稍稍放心下来。
“小邱你歇歇,”云秋笑着推了一杯茶给他,“正巧还有件事儿想求你呢。”
“诶?东家你别介,”小邱接了水,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敢受您这个‘求’,有事儿您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小邱哥去接一接马掌柜和荣伯,”云秋冲小邱挤挤眼,“顺便——”
云秋拖长了声儿没说完,但小邱已经明白了。
他打了个响指,“得嘞,便是东家您不吩咐我也会去的,这样好瞧的热闹我怎能不去看?这就去迎他们,晚上回来讲给大伙儿听。”
云秋笑,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而站在栏柜后的朱先生终于忍不住发作,他用算盘磕了磕柜面,“我说,东家您要是实在闲,就去仔细算算账,别杵在这儿添乱!”
云秋抿嘴偷乐,与点心对了个眼神后站起来开溜,剩下张勇在原地茫然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尴尬地鞠躬给朱信礼致歉。
朱信礼撇嘴挥挥手,却在张勇离开后,忍不住摇头、嘴角往上扬了扬。
……
方归平到底是死在正元钱庄里,衙役们带马直过堂也只是问个话,按理他们是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但只要有小邱在,就一定能得着此案最全面的消息。
两个铺子的伙计、护卫都知道小邱能说会道,今日都早早等在了钱庄小院里,曹娘子瞧大家都在兴头上,便提前炒好了一筐五香瓜子。
荣伯、马直和小邱三人是酉时三刻才从外面回来,荣伯乐呵呵的,马直的表情也很轻松,小邱更是笑得牙不见眼,手上还提了挂卤肉。
“这是……?”曹娘子接过肉,“怎么兴专程去买?”
“没有没有,这是胡屠户送的。”
“胡屠户?”
“嗯啊,”小邱推着两位大掌柜去净手,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头脸上的汗,“他也被请过去过堂了嘛,这不见着我们,就送了我们这个,说压惊用的。”
原来方归平一死,他的妻子梁氏就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告到了府衙,说正元钱庄逼迫,害得她丈夫惨死、家破人亡,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府衙一听出了人命官司,当即就派了官差前往正元钱庄。
钱庄上正乱着,见衙差来了也不敢擅动,尤其是那方归平的横死的尸首,他们更是远远躲着、没一人靠近查看。
衙差便立在外头封锁了钱庄,里面的一应人等都不得随意进出。
而后问得苦主同意,便将方归平的尸首运送到衙门暗班,交给仵作验尸,这边衙门里升堂,细问那方归平有无结仇结怨。
方梁氏一身素色孝袍,怀里抱着不足岁的女儿,鬓边簪一朵白色绢花,闻听得堂上府衙询问,便是嘶哑着声音、慢语道来:
“大老爷容禀,小妇人和丈夫在京城雪瑞街上开了家针功铺,便是那方家铜镜、兼贩功夫细针的店铺。”
“今岁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因要维持生计,便向正元钱庄赊借了纹银一千两,约定归期是去年九月。”
“去年九月?”府衙算了算,“这不半年前的事儿?”
梁氏点点头,又伏地一拜,“外子这笔款有借据、凭鉴印信都在,非是外子故意拖延、逾期不还,而是家中确有难事。”
她给漕运铁货翻船的事情讲明,也没提西北战事和朝堂,只道家中确实困难,已经典当了不少古玩玉器。
“若大老爷不信,可以去查,漕运码头都有记录。当票我这儿也带来了,都是京城里各处解当行上的,您也可派人去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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