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槿进来时还有些恍惚,听完顾云秋所求后更惊讶地瞪大眼,连连摆手比划说她不行。
虽不知顾云秋身份,但婆婆和村长都说这位小公子是城里的大人物,她怎敢直接上手给人梳头?
还是梳女子发髻,编小辫子……
何况——
陈槿红着脸,昨日先生才教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小公子一头墨色乌发,她若没掌握好力度、扯断一两根,或者盘发时弄痛了他,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陈槿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般抗拒,顾云秋也大约猜到几分小姑娘的顾忌。
他略一沉吟,给陈槿讲了个故事:
说在春秋晚期,楚国有位思想家名叫老莱子,他为了逗得年迈的父母开心,年逾七十还换上花花绿绿的衣裳假扮幼童、学做婴儿行径。
后来,二十四孝中就有了他这典故:彩衣娱亲。
顾云秋一本正经,说他这回要扮女装,都是在学老莱子,想给父母亲族一份惊喜。
因此,怕外面的妆娘走漏风声,也得对熟人保密。
“所以只能求你了,小陈姑娘。”
他冲陈槿拱手,歪头眨眼,做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点心也帮忙将梳头用的篦子、妆奁盒拿出来,一字排开他买的那些胭脂水粉。
他都这般说了……
陈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梳子。
顾云秋乖乖坐到铜镜前,微仰起脸、闭上眼任小姑娘施为。
一开始,陈槿的动作还有些许迟疑,后来捏眉粉盒、画圈打粉,手上动作越来越利落,不消半个时辰,就给顾云秋扮好了妆。
对铜镜看了看,陈槿松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她拍拍顾云秋肩膀,示意他睁眼。
顾云秋看见镜中映出个雪肤花貌的小娘子:
一双柳叶眼媚如丝,鼻尖粉嫩、樱唇弯翘,微扬的眼尾点缀着银白色细碎贝片,额心贴着枚桃妆花钿。
发髻陈槿给顾云秋选的是丱发双髻:
淡蓝色丝绦一半编在发髻中、一半自然垂到腰际,与那身青黛色的薄纱襦裙正好相配。
丱发的梳法简单,是京中少年男女最常见的发式之一。
先将满头乌发平分做两股,对称系成两髻扎于头顶两侧,再从鬓边、以簪尾挑出不长的小绺发自然垂下,因其型酷似“丱”字而名。
而顾云秋的面妆,陈槿其实没怎么画。
略描眉尾、淡化属于男子的锋芒,一点淡红晕染在狭长的柳叶眼眼尾,再贴上浅白的片贝和额心的桃花钿。
顾云秋起身转过来时,站在后面的蒋骏和点心都看呆了。
而顾云秋看着他们,忽然想到前几回去官牙都是由点心作陪。那官牙是精明人,能认出他、保不齐也能认出点心来。
他眼珠一转,笑起来、神神秘秘凑到陈槿耳畔。
陈槿一边听一边点头,看向点心时还咯咯笑出声。
……
半晌后,蒋烨套了马,搬下脚踏来扶了两个“小姑娘”上车——
前面一个纤腰盈盈、步态婀娜,提起青黛色裙摆就钻入车厢。
跟在后面这个身量偏高,穿一套半臂交领的鹿棕色齐腰襦裙,脑后青丝半垂,在发尾简单挽了个堕马髻。
堕马髻最早出现在秦,后翻新成型于先汉。
因其造型将发髻置于脑后,形成一种似堕未堕的状态,因而得名。
梳堕马髻的“姑娘”面色微赧、同手同脚,踏车板时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蒋骏见了急忙伸出手来扶,已坐在车上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那姑娘要强,扶着车壁稳住身形,也似模似样提起裙摆、稳稳当当走入马车中。
放下车帘,蒋骏摇摇头,收起脚踏、一跃上车,扬鞭策马、驾驶着车辆驶向京城和宁坊——
秋风送爽、玉露生凉。
一辆车帘密遮的棕篷马车自宝蕴河旁的西城门入,伴着车顶角上的铜铃阵阵,缓缓驶入清河坊,停到了昌盛巷官牙门口。
顾云秋谨慎,还是对着妆奁盒中铜镜理了理两髻上垂下的丝绦,然后将一条嵌了银边的面纱绕耳廓、系到脑后,外面再戴一重斗笠。
毕竟他都贴花花、抹红嘴唇,穿小裙子了。
总不好因为这些细节叫官牙认出来,功亏一篑。
蒋骏放下脚踏,先让乔装过的点心下车,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扶了顾云秋。
时辰还早,天光侵晨。
上夜换值的小吏提溜着钥匙,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
见告文牌下站着的顾云秋一行三人后,他张口没再叫“世子”,而是双颊绯红、两眼放光地唤了声:
“小姐?”
见他如此反应,顾云秋和点心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因乔装之事耽搁了两日,先前顾云秋相中的那套小院已被卖了。
那官牙还傻乎乎将此事当成谈资,一边赔笑一边奉承,“小姐眼光真好,前几日宁王世子也是看中这一套。”
顾云秋:“……”
他顿了顿,错开视线看向其他挂牌,“还有和这类似的么?”
那套小院在京城东边的永固山川阁附近,隶属永嘉坊,院门正对着丰乐桥,可谓交通便利、四通八达。
不过短短两日时间,官牙内的铺子更新也没那么快。
前面几套官牙带着去的,顾云秋之前都看过;后面几套新上的,却有官牙用词溢美、夸大之嫌——不是装潢老旧,就是背阴、光线昏暗。
老旧的要额外支一笔翻修的银子,背阴得更容易生霉、往后时间长了不好打理,都十分不划算。
看了半日,顾云秋没一套看上的。
那官牙小吏陪着走了一上午,见实在拿不下这位主顾小姐,便也撂挑子不干——借口店上还有事,就在永嘉坊惠民河边辞了顾云秋主仆。
看官牙匆匆离去的背影,蒋骏皱眉开口道:
“属下从前当车夫,倒听说不少铺子为了省那笔抽头,都直接在门口挂‘售卖’旗招。公……咳,小姐不妨在附近街巷逛着看看?”
这个顾云秋知道——
在官牙卖房的人,大多是图个方便,毕竟是朝廷官家的买卖,总不至于抢人房地契,或者耍心眼、昧银子。
当然,官牙帮忙挂牌、介绍买卖双方,中间也少不了赔笑带路、辛苦游说。所以,在官牙成交的房宅地产,都要被抽上三成渔利抽头。
像顾云秋先前挑的那栋小楼,二层临街、位置好,楼后还带个十尺见方的院子,要价就在六千二百两左右。
其中,三成的抽头还要再花出去几百两。
这点小钱在房价过千上万的买卖里不算什么,但若是售价本来不高的铺子或家中有事急着换钱的,就会偏爱直接在门口挂旗招、字牌出售。
这样能免掉官牙抽头,价钱也更低。
但除了风险,还需大量时间一条条街巷、挨家挨户去找,有时翻遍整个京城,也遇不上一家可意的。
虽有马车,但进出店铺、上下楼梯,顾云秋也实在走得腿酸。
瞥眼看见旁边有个分茶酒肆,他便邀了点心和蒋骏进去,“坐下歇会儿再走——”
分茶酒肆点茶、卖酒,也贩售瓜子点心以及下酒所用的一应吃食。
店铺高二层,一楼以青竹、墨帘装点,供客人品茶;二楼木板搭建、隔红绿罗帐的雅间,供酒客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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