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马厩领马,套鞍、上马,李从舟侧首看着小田的动作挺熟练、上马后腰背也挺得直,只是孩子有些紧张,被他看了一眼后又立刻弓背:
“世子?”
见他这样胆怯,李从舟也稍反思了自己素日对这小厮的态度,他轻咳一声,随口问道:“姿势挺端正,练过?”
小田伺候李从舟一年多,还从未被这样跨过。
他一下红了脸,重新给腰背挺得笔直笔直,声音洪亮得很,“回您的话!是点心哥哥教我的,让我一定要勤学苦练!这样才能当好差事!”
……是点心?
想从前,点心不过是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杂役,如今却也成长为云秋身边独当一面的大管事。
李从舟感慨良多,看着小田点点头,“那挺好。”
主仆二人打马从王府出,过两座桥进永嘉坊,天刚蒙蒙亮就到达了云琜钱庄,街巷上还没什么人,只有早起在丰乐桥上卖早点的几个小贩。
小邱还蹲在桥边漱口呢,瞧见他们俩、匆匆抹了一把嘴就笑着上前,给他们牵马引路进了庄上。
“您来早了,”小邱一边擦桌子、搬凳子给李从舟坐,一边拎起桌上的冷茶壶,“东家还没起呢,我给您烧水泡茶去——”
这个时辰,云秋当然不可能起。
他拦了小邱一把,“不用,是我打搅,忙你的去吧。”
小邱嘿嘿乐,打量小田一眼后,又回去胡乱揩擦一把脸,然后打水擦外厅的栏柜、桌椅板凳。
李从舟是东家什么人在钱庄上不是秘密,所以他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见掌柜伙计们都陆陆续续起了,他也不好多碍在下面挡着人家经营生意。
便由点心引着上了楼,到云秋房中等。
“您还没用过早饭吧?”点心给李从舟端了碗面,也给小田带了一份儿,“公子睡得熟,可能还要等好一会儿,您先吃着,不够我再去给您盛。”
小田摆摆手,不敢吃。
倒是李从舟给摁坐下了,甚至还齐了双筷子递给他,“无妨,坐下一起吃吧。”
面条不多,刚刚好,但小田就是吃得一头一脸的汗,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惶恐——他今日出门都漏看黄历了,这真是他的好日子!
用过早饭,李从舟留下两个匣子,就叫小田跟着点心出去了。
他这儿坐着可以入定参禅,小田就只能干看着,倒不如由点心带他出去,他们同乡人还能多说说话。
两个小厮出去后,李从舟就环顾了一圈云秋这间小屋,跟他去西北前大差不离,倒是书案上添了好几本货殖商道的书。
这些日子云秋都在忙酒楼的事,床旁的小几上都摆着好几册菜单,上面写满了各式配菜的成本、人工还有可能的定价。
李从舟随便翻看了几页,眼里赞许之意愈盛:
——从前的小纨绔长大了,是个厉害的小老板了。
不过,他看着榻上睡得歪七扭八、小腿踢在外面,脑袋拱在被子里,手半搭在围子外的人,还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字写得好看了,人能干了,唯一不变的,还是这不安分睡姿。
李从舟给云秋的手脚都顺顺好用被子掖紧,他就盘腿在一旁入定练功。
等几个小周天循环毕,云秋还睡得天塌不惊,李从舟便只能无奈地在心里默默背诵起经文,最后连那聘书上的内容,都给他在心里过了一道。
日上三竿,一刻不短。
靠在枕头上的云秋哼唧两声,然后伸长手脚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才揉着眼睛坐起来,张口就软声软气地唤点心。
李从舟早给点心和小田支走了,他笑笑没说话,只俯身弯腰给云秋拿来睡鞋套上,而后取来铜盆、拧干净巾帕给云秋匀面。
云秋还没醒盹儿,一直到李从舟牵着他坐到铜镜前,他才迷迷糊糊地揉眼,在镜子里看见了李从舟:
“哇——!”
看他一双柳叶眼瞪得溜圆,李从舟好笑地揉揉他披散在脑后的墨发。
他正弯腰想去拿台上的梳子,却被云秋一个转身扑抱住,“怎么偷偷来了?干嘛不叫醒我啊……”
李从舟还是拿到了那把梳子,就着这姿势给云秋梳了头。
等云秋换整齐衣服、人彻底清醒过来,已经快接近晌午,曹娘子已经在后厨忙碌起来,点心已经带着小田过去帮忙了。
李从舟先给写好的牌匾、楹联递给云秋瞧,宴惊鸿三字写得飘逸灵动,让人看着很亲近,楹联李从舟是誊抄的集联:
一份儿是“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一份儿是“佳肴美酒千日醉,饭暖茶香万年长”,都是好意头,只是略显俗气。
云秋抿抿嘴,扒拉了李从舟一下,“这回,怎么不是你自己想的啦?是点心没告诉你,还是小田转达拉下了,我这酒楼,它是——”
“我知道,”李从舟打断他,“是尽由女子掌事的,我又不了解女子,如何写得出什么好词?”
他冲云秋拱拱手,笑,“饶了我吧。”
“……诶?”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云秋耳根烫了下,“那、那好吧。”
他胡乱给那些东西卷做一团,终于叫来点心让他尽快去找人去雕刻做成匾额,看见跟着点心过来的小田,云秋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鼓了鼓腮帮,回头不动声色瞪了李从舟一眼。
等点心和小田走远后,云秋深吸一口气,蹬蹬跑到李从舟身后,他定了定心神,平稳了语调——
“我听点心说,你要去金莲池啊?”
李从舟正看着那聘书匣子,想着要如何与云秋说这事,听见身后云秋问,没多想就点了点头,“是啊,小田与你们说了?”
哈,还承认了?!
云秋好生气,藏在广袖里的手都攥紧了,要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要信任小和尚、要相信李从舟……
而李从舟正好转过身,“我……”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云秋憋了好半年的气就破了功,他瞪着李从舟,突然抬手就往他肚子上攮了两拳——
咚咚!
李从舟没防备,险些给手里的匣子都摔出去。
云秋打得倒是不痛,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打,还没等他问出口,就看见面前的小秋秋不知为何憋红了眼、满脸都是委屈。
“你……”
云秋又气又委屈,突然出手攥住他的衣领,板起脸凶道:“就算是皇命难违!哪怕四公主比我好看一百倍,你也不许当驸马,知道么!”
他眯起眼睛、挥了挥拳头,“你要真被四公主挑上,我就……我就……”
李从舟张了张口,有点懵。
——云秋这是在说什么?
“我就编排话本,说你是天下第一负心汉!让小昭儿他们天天在宴惊鸿里编排你!让茶博士和京城百姓天天骂你!”
李从舟:“……”
他呆呆看了云秋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你、你还笑?!”云秋气死了,扑上去咬他。
李从舟明日正经要去金莲池巡防呢,可不能带着满脸伤,他笑得浑身颤抖,但还是给云秋双手捉住,给人抱到自己身上坐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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