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日到登闻鼓检院刑场围观的百姓就看到——已经没了鼻子、耳朵,眼睛瞎了,手脚分离的方锦弦,被刽子手拦腰砍断。
断开的上半|身躯干还在刑台上扭曲地往前爬了一段,最后才被砍下脑袋,可谓是痛苦异常。
虽然那几个刽子手事后受到了三衙首领的责问,但并未具体受到什么惩罚,百姓们反而很高兴恶人伏诛。
云秋他们在祭龙山上的同一日,皇帝终于缓慢转醒,太医们都说他是激怒之下气血攻心,那口血呕出来就没事,往后也只需慢慢调养。
但他自己总觉得没什么精神,就算是到惠贵妃宫里抱着九皇子逗弄,也时长会看着那孩子发呆。
旁人都在担心皇帝的身体状况,唯有惠贵妃给孩子从他怀中抱起来,提议要他去皇陵看看昭敬皇后和八皇子。
皇帝当时未发一语,但后来还是从明光殿传出消息,说他预备要去皇陵扫墓、祭祖。
德妃刘氏对此多少是有些惶恐,毕竟她跟随陛下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她带着儿子媳妇,还有刚出生的小皇孙,专程去惠贵妃宫里请安,并询问陛下的具体状况。
“姐姐给心放回肚子里,”惠贵妃笑了笑,“陛下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他自己。”
德妃听着,还是有些惶恐不安。
于是惠贵妃只能将她的注意力引到孩子和孙子身上,从侧面告诉她——即便陛下真有什么事,她还有儿子可以仰仗。
德妃虽然听不懂惠贵妃的弦外之音,但好在三皇子妃聪敏,一点就透,后来一段时间德妃果然看上去安定了许多。
只是,只是这种安定并没能持续太久,皇帝到皇陵中拜祭过先祖后,绕到自己的帝陵前,却发现了若云公主早已冰冷的尸体。
公主一头撞死在为昭敬皇后所立的神道碑前,身边还有两个脖颈上有割伤的婢女。
经查,若云公主那日被思筝公主带出来后,不知从何人身上摸到一枚腰牌,然后乔装改扮出了湖心。
那时候皇帝吐血昏厥,太后要顾及后宫和前朝,所以湖心的守备一时有疏漏,就让若云公主钻了空子。
她一路辗转,没有搭乘马车,用自己的双腿走到帝陵,那两个宫女后来被发现,是负责擦碑的宫人。
她们倒下的方向是头朝外、脚对着神道碑,而仵作验尸也证明——两人都是被人从后一刀割喉,作为凶器的刀,也在若云公主倒下不远处找到。
仵作和前来检查的郎官推断,这两位宫人应当是发现了若云公主,惊慌之下想要转身去叫人,结果为公主所杀。
若云公主头上的血染红了神道碑,她就那么倒在碑下,没有留下一点儿只言片语。
皇帝看着女儿的尸首,久久无言,最终只是命人收敛遗骸,按规矩附葬到她生母顺宜皇贵妃的地宫内。
从帝陵回来的第三日,朝参。
一直称病的文太傅这日却破天荒出现了,他形容消瘦、病骨支离,却手持笏板迈步出来,参了宁王一本。
他当然承认方锦弦的罪孽,但却指出——宁王欺君犯上,事先并未通告皇帝陛下相关事项,以致皇帝呕血。
还说朝堂上的兵马人手便罢了,宫禁之内——宁王能调度的人手也多,太后行事也有干涉朝政之嫌。
文太傅这么说了,不少御史也纷纷应和。
宁王听着全无所谓,一摊手道:
“那挺好,这宁王位谁爱当谁当,我这就入赘徐家,银甲卫和杀人庄,你们几位大人自己去管理吧。”
文太傅愣了愣,舒大学士忍不住皱眉上前,“陛下你看,王爷他现在就是在威胁您——”
皇帝坐在金座上,看看自己弟弟,他了解凌铮,这人痴恋徐宜,让他革名玉蝶去入赘徐家他是做得出来。
倒是文家、舒家……
皇帝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再开口声音沉稳,“几位爱卿所奏之事,先稍后放一放,朕这里,倒是有些要紧的事情要与诸位讲——”
他挥挥手,让三阳公公给奏折拿出来。
原来是老宰相龚世增预备告老还乡,已经退还了官袍等物,只等皇帝圈批。
“老宰相病了多年,也确实年事已高,朕预备允准,加封一等文忠公,并赐黄金百两许他返乡。”
这话一出,舒党和文党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舒大学士,他和文太傅交换眼神——这样大的事,他们怎么从未听说?
朝臣们正议论纷纷,那边三阳公公又往外呼喊,宣了太子、户部的林瑕,以及一应江南官员上殿。
这下,舒大学士沉不住气了,他转头看向文太傅,声音压得很低,“太子回来了?怎么您没告诉我?!”
文太傅掩口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却因牵动了病势,咳喘更急。
太子大踏步走进来,先带着一众官员跪下给天子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才转头看了文太傅一眼:
“太傅沉疴如此,倒不如跟龚相一般,早些回乡修养。以免劳心伤神,折在朝堂之上。”
文太傅原本只是掩口呛咳,听见他这话,因病深陷的眼眶里、那双浑浊的眼眸倏然瞪大,他颤抖起来,满面不可置信。
太子说完这句话后,却再不看他一眼,径直再拜叩首,“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在江南查到了这些年朝廷修缮钱款的去向以及贪墨众多官员名录。”
“还有,水源中的蛊虫问题,也已经得到控制和解决,这些是整理好的证据和奏疏,还请父皇过目。”
三阳公公立刻派了小太监给那些东西都带上来,呈到御案上。
皇帝看见儿子回来,而且瞧他眼神锋利、言辞间大有和文党、舒党割席的姿态,便明白——太子经过这一番历练,已经有所割舍、成长。
“皇儿辛苦了,快起来——”
皇帝起身绕过御案,亲自下来给太子扶起,然后又让太子身后的随臣平身。
“儿子不辛苦,林大人才是真正的辛苦,他不良于行,却坚持亲自到田间山林洼地沼泽,好几次涉险。”
“还有江南许多位大人,他们都帮了我很多、教会我很多。只是孩儿不孝,父皇病了、儿子星夜兼程,却没能近前侍奉……”
皇帝摆摆手,看着儿子很是欣慰,“小病,不妨,皇儿在江南替父亲看顾百姓,才是要紧事。”
他们父子俩相扶到御案前,皇帝又按着儿子肩膀上下给人一个打量——
先帝爱面子,而他盲目的仁善间接害死了许多人。原本他还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文弱、没有决断,总是被文太傅这个舅舅用亲情左右。
如今看来,太子去一趟江南当真是跟换了个人似的,竟能一反常态当众讽刺文太傅。
从前看这孩子,皇帝只觉他仁善过度、昏懦有余,无勇谋、不善断,若不加历练,将来很容易被外戚控制。
只是凌予檀是他和昭敬皇后文氏唯一留下来的孩子,也是他仅剩的嫡子,太子之位,他还不想许给别人。
如此一拖再拖,再想着用帝王心术御下,最终至于宁王和他之间仅剩君臣,文家、舒家更自诩“太子党”,在许多朝政要务上造成了阻碍。
如今太子既然回来了,他也便正好将朝政大事交给太子处理,去江南一趟他已经有了名望,如今,也该是立威的阶段。
想清楚这些,皇帝拍拍太子的肩膀,让他坐到御案下首,然后让三阳公公继续宣读圣旨:
宰相龚世增告老,特地写了一封密折给皇帝,向他分析了朝堂之上的利弊,说需要有人来革除朋党旧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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