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看着,也忍不住笑了笑。
云秋耸耸肩,也拉着小点心关闭了店门、回屋睡觉。
次日,他约了小钟上鬼市,得早些睡,不然可起不来。
京城里有七八处鬼市,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丰乐桥东北边的一片开阔水阁,水阁正好毗邻禁中城墙,岸上岸下空间极大,被称做“龙宫”。
还有同列在京城四大名楼中的白楼,此处原本是个淘弄、倒卖白矾的堂口,后来因为做白矾生意发家,而渐渐改建成了酒楼。
白楼虽名,却其实是四面环绕、跨河过街相对的四座楼宇,中间以木栈、木桥、飞廊相连,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座城。
若是天未亮、不点灯,那白楼里跟迷宫一样,进去摆摊卖货的人不少,但也有许多躲避追杀、买卖人命的江湖生意在里头。
因此白楼的鬼市,也被称作“酆都”。
龙宫鬼市离云琜钱庄近,云秋便约了小钟过去走一走,要办典业得投石问路,也得给各家同业送点见面礼,也算一种拜山门。
各行的东家、管事各有所好,直接送太贵重的礼入不敷出,做得太便宜了又叫人笑话,思来想去,还是上鬼市走一遭最好。
若是掌眼得当,不仅能捡漏、送同业拜礼,还能暗中露一手,叫各位同业看着——他们恒济解当并非泛泛之辈,柜上的掌眼很有本事。
虽然又是龙宫又是酆都的,但鬼市并不走“鬼”。
而是在日出之前,许多小贩出摊,专门贩售前朝字画、各种古董老货的地方。
因为晨起出摊、日出散场,像是见不得光,所以才得名鬼市。
逛鬼市,需得赶在寅时到,才能真正淘弄到刚“出水”的好物,出水是龙宫鬼市的行话,也就是小贩刚摆开摊儿的第一水货物。
寅时逛一圈出水,然后就开始等平旦第三刻。
这时候出水的货都差不多走光了,小贩们就会“请龙神”、“走海珠”,大体意思就是说亮出一两件堪称精品的宝贝。
这些行话都是小钟教的,还有不少与摊贩们饶价的套话。小钟说了几句他也没记住,只管到明日看着小钟学。
次日,云秋特意嘱咐点心叫他丑时就起。
从钱庄这儿走到水阁那边,少不得用上一刻钟时间。
结果他梳洗穿戴整齐后,却发现小钟已经早早等在了院里。
“天呢!你是没睡?!”
小钟摇摇头,“以前师父也爱去。”
敏王世子府的解当行开在清河坊,与他们永嘉坊丰乐桥可谓是隔了整整一座京城。
云秋眨眨眼,对着小钟一拱手:佩服佩服。
点心今日要去送字幅给做匾额的师傅,所以云秋并未要他跟随。
两人算准时间,走到“龙宫”的时候寅时刚至。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街巷上转瞬间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不少背着大包袱、扛着大箱子的人,他们像被什么追着一般疯狂地涌到那一片空地。
河道内也划出来不少小舟,小舟上的人蹭蹭跳上岸,纷纷抢占最有利的地形,大块布毡被抖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就是咔哒呯咚各种各样的东西落地声。
这地方开阔,但没有几盏街灯长明,摊主们多半会抢占交通便利附近又有长明灯的地方,而那些没抢到光的,就只能自己带油碗。
来逛鬼市的人也多,可奇怪的是——
客人们鲜少提灯,偶尔有一两个提灯的,看模样也是富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来看热闹的。
“既名鬼市,点灯的都是不懂行。”小钟解释。
“那怎么看货呢?”云秋问,“老板不是就能在灯上做手脚了么?”
小钟又腼腆笑笑,“所以师父说,鬼市最考本事。”
说话间,小钟的眼睛忽然一亮,似乎是远远看见了什么厉害的出水,他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拉着云秋就跑过去。
那摊位上放着一块黑黑的扁平石头,小钟径直走过去,也不端起来,先从袖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燃起火苗后,才蹲下去凑近看。
那小贩一开始看见小钟是个少年人,神色还有点不屑,等他做完这套动作后,也立刻坐正看着他。
云秋跟着蹲下去,借着小钟手里的火光看清楚——
这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方砚台,砚台上面原配了一只大抵是紫檀材质的盖儿,盖上雕刻了一座石山,却在山中做出了一线清泉。
小钟细细打量了雕工后,转向摊主,“劳您。”
小贩一听这话就苦了脸,却也忍不住挣扎一番,他堆起笑,“我这里没这么多讲究,您喜欢拿起来看便是。”
小钟却笑着摇摇头,再请,“擦水渍这精细活儿我怎么敢,还是要您出尊手——”
不点灯、自己带着明火折,蹲下来不碰东西、还懂得说暗语……
得,这是遇上行家了。
小贩万般无奈,只能端起那方砚台打开了盒盖,一手拿着盖儿,一手拿着砚台转着圈展示给小钟和云秋瞧。
这方砚是随形砚,根据原本石料的的形状、起伏雕刻而成,中间的墨池大片留白,像是一泓深潭,而周围一圈的石料被雕刻成了潭边石块。
最上端,雕工细致地刻出来一个添笔、余墨的口儿,上头是一泓清泉注入,下面是被冲刷圆滑的小块儿鹅卵石。
正好,与外面盒盖上的石山清溪相映成趣。
砚座边沿一圈,篆刻了诗文和使用者的名号、款识,小钟看了一圈后,还是那般不疾不徐地看着老板,“这端砚,您给个实在价。”
端砚产自端州,乃是四大名砚之一。
此砚石质柔润细腻,研墨不滞涩,上佳的端砚如这一品,其中那镜面一般的深潭墨池在火光下湛蓝墨绿、晶莹反光,轻轻呵气都能凝水——仿佛真是一泓结冰的湖面。
“您给吧,”小贩叹了一口气,“反正你那是行家,我也做不得什么戏。”
小钟还是好脾气地摇头,“砚心呵气成水,又是名家名作,您不敢要价,我怎么敢给价,这一水的生意您不也盼个开张么?”
小贩嘶了一声,犹犹豫豫给小钟亮了一只手掌。
小钟摇摇头,“哪有您这样的?”
小贩想了想,收回大拇指和小指。
可小钟还是摇头,这回连火折子也不点了,他拢了袖子,站起身动了动蹲麻的脚。
“别别别!”小贩忙拉住他,“这个数、这个数!绝对是实价了!”
小贩竖着两根指头。
小钟却轻轻笑了一声,弯腰拉起云秋,“我们走。”
小贩哎唷一声,也顾不上守摊子,忙追过去用砚台拦他们,“您说、您说,您给,我都认了——”
小钟抬手,用左手拇指扣住无名指,“这个数。”
小贩脸色倏然惨白,这也是龙宫的门道,从左手小指开始,屈下一根手指就表示在原本的价上打二折、依次累计。
“怎么样?”
“……成交!”
云秋在旁看得新奇,直到小钟给到那小贩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还有二十两散碎银子后,才惊讶地瞪大眼睛。
天呢,古端砚就一百二十两?!
马直老伯时给他介绍了什么样的讲价奇才?!
寻常砚台在当地就卖二三两,运送到京城和宁坊书铺贩售的,冲破天也就二十到一百两,陛下书房内的千金砚,就是古端砚,要价可在一百两。
小钟没与他解释,只拉着他走远些,才悄声道出:“这砚台下面有裂纹,一百二十两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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