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院士都是江南名人,有还乡的名臣也有颇具盛名的思想家。
每年朝廷开科, 无论春闱还是秋闱,江南中举、上榜者中, 有超半数来自万松书院。
这位新科探花郎也是书院学子,春闱放榜喜夺甲榜第三的贺讯至今还贴在书院大门西侧的告文栏上。
林瑕才学兼备,殿试时的策论得到皇帝嘉许, 春闱应科的卷子也得到主考官舒大学士的圈批。
他这次回江南, 本是准备拜谒完父母就回京上任的——
皇帝看重他,殿试后直接给他授职御史台、补作正四品照磨。而不像其他贡士那样:或先授翰林院闲职, 或等朝廷外派到各州府县、从底层做起。
这般经历,其实算得上是朝廷新贵。
京中好事者便深挖出殿试头三名的家世:
状元出自京城八个高门望族之一的尹家, 榜眼是关中大世族齐家的后裔。
只有这位林探花,他的身份文牒上就写着非常简单的一行小字:
父林氏复君,杭城桐山隐逸者;母沈氏,躬耕桐山睢杨村。
好事者将这消息放出,不少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因而得到灵感,纷纷编出寒门士子一具应试得中探花的故事,说的一个比一个荡气回肠。
林瑕被抬到万松书院后,昔日恩师、同窗纷纷围上来,头发半白的老院士看着他的模样老泪纵横,颤声连问好几遍发生甚么。
林瑕虚弱地抬手握住老师的手,告诉几位先生和众多同窗:
大厦将倾、十万火急——
原来林瑕返乡后,除了拜谒父母,还有不少昔日好友登门。
其中一位乡试应考就落榜、后来跟着家中做生意的张生过来,热情邀请林瑕外出用饭、游玩。
他们逛过了西湖十景后,因林瑕一句家乡似乎未变引得张生来劲,说什么都要带他去个“新奇又好玩”的地方。
然后张生就拉着林瑕来到了太极湖——
林瑕还以为张生要带着他翻墙,连连摆手说这是皇家禁区,结果张生还笑他没见过世面、引着他交银子直接从正门进入。
林瑕被龙廷禁卫军这般散漫的态度吓了一跳,再往后看到太极湖籍库的种种乱象,忍不住当场与这些人争辩起来。
龙廷禁卫军见他不识好歹,不由分说将两人赶了出来。
张生根本不知籍库里青红二册的重要性,反责怪林瑕太爱较真。
林瑕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回家后辗转反侧睡不着,当天夜里就写了数十页的檄文递到浙府,期望州府长官能好好整治太极湖之弊。
结果次日,林瑕出门后就再没回来,就连那张生也不知所踪。
后来林瑕回忆,只依稀记得自己在转过离南门后,就被人从后敲晕,再醒来就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中,对方戴着古怪的面具,声音也故意压低。
说他们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
张生怕死,高声嚷嚷林瑕可是御史台的四品照磨、是京官:
“你们杀了他,朝廷若追查下来,是要杀头、流放、徙三族的重罪!”
那些人却好像听见什么笑话般纷纷大笑起来,直言他们杀过的京官不计其数,还从没人敢查到他们头上。
张生被吓得尿了裤子,半晌后回过神,竟反过来诘问林瑕——在他们分别后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和那太极湖籍库有关。
林瑕懒得理他。
张生却转过头,将这群人当成了龙廷禁卫军:
“各位官爷,我这位兄弟只是心直口快,他没恶意的,你们不如放了我们吧,我保证他往后绝对不会提这件事了……”
熟料,那群戴面具的绑匪根本不吃他这套,“只有死人才能做这种保证,小子,你是死人吗?”
为首一人更寒声一笑,直言道:
“你们两个小子的生死由不得我们定,等问过上面的意思,爷爷才能知道能不能留你这孙子小命。”
说完,他还拿刀面拍拍张生的脸。
张生吓得两眼一翻,人直接昏了过去。
之后几日,戴面具的人接到一只鹰隼,从那猛禽的脚上解下来一个小小的竹筒,从中取出一封密信。
他看过信中内容后,就直接给手下人示意。
张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个绑匪就给他架了出去,而后洞外传来张生的惨叫一声,又重归于平静。
咚咚脚步声,一个绑匪折返,“头儿,尸体怎么处理,照旧还是……”
“当然是照旧,”面具人啧了一声,“难不成你还想给他搞个风光大葬?”
而后,洞外传来咣咣几声剁骨头的声音——死去的张生被大卸八块,丢到了洞外不知喂了什么豺狼虎豹。
两个参与分尸的恶匪进洞时,还冲林瑕嘿嘿一乐,其中一个舔了舔手背上的血,眼神里写满了下一个就是你。
那面具人却挥挥手,让手下们都出去。
他改换了一副态度和林瑕谈,说他们主子其实挺看重林瑕的,问林瑕愿不愿与他们合作。
林瑕沉眉,“合作?”
“林大人是聪明人,”那面具人笑了一声,“既知青红二册重要,大人应当也知道我们所谓的合作是什么。”
匪首顿了顿,伸手捏起林瑕腰间挂着的玉佩看了看:
“像大人这样得狗皇帝看重又已封了京官的,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他日我家主子的事能成,定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林瑕一听,当即拒绝。
青红二册干系国本,这人杀人不眨眼,而他背后的所谓“主子”,只怕还和朝廷、和浙府有很深的关系。
林瑕读圣人书,自然奉忠君道。
见他态度强硬、如此不愿合作,匪首无奈,只能对林瑕用了刑,先是针刺、鞭子,后来又上了夹棍。
没想,林瑕看着文弱,却很有骨气,双腿骨都被夹断了也没松口。
面具人也没了耐心,送鹰隼去问主人意思,看起来像要把林瑕处理了。
林瑕疼得昏昏醒醒,隐约听见他啐了一口,骂了句“格老子的”。
之后,就在他提着刀准备杀林瑕时,又有一群黑衣人从山洞外杀进来——
为首一人赤足带银铃,身上穿一套墨蓝色衣衫,明明是个男子,耳畔却挂着造型夸张的银耳环。
匪首看见他,一愣之后下意识想先杀林瑕,可刀才送出去一半,他就突然怪叫一声,甩手将刀丢出去,然后捂住手腕、脸色惨白。
“小白乖,回来。”
一条白色的小蛇从匪首脚边游过去,顺男子裤管爬到他手臂上,还吐着信子亲昵地蹭蹭他脸颊。
匪首挣扎一下,还想去捡刀,结果唇色发紫,没一会儿就抽搐着死了。
林瑕被他们救出山洞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天目山上。
这群浑身银饰的男人带着他离开山洞后,就穿过山经将他放在径山寺门口,不久,林瑕就被径山寺里的僧人救下了。
说完自己经历,林瑕又把他在太极湖的见闻说与万松书院众人听。
两位院士听完,顿足捶胸、气得口歪眼斜,其余一众学生也是郁愤不平,纷纷嚷嚷着要联名上书——痛斥籍库之弊。
“老师,诸位同窗,我此来……咳咳,就是为着这件事。浙府似乎与幕后之人有些瓜葛,我的檄文才递出,第二日就被人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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