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挨了踹,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低落,他顿了顿,撇撇嘴后轻声承认,“……秋秋没留给我什么,那些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他其实也挺想那孩子的:香香甜甜软软,多可爱。
小时候还会缠着他要他抱,抱住他的腿说看见别人家的爹爹都给编草扎的小蜻蜓、小蚱蜢,怎么他没有?
到后来长大到三岁,某回抱他到书房,他遇着事出去片刻,回来小家伙就给书房弄得一团糟,坐在宣纸上、抓着笔给自己画成花猫。
想起秋秋,宁王也跟着叹了一声。
他摇摇头又问,“所以云舟他……真不回了?”
王妃嗯了一声,“他派了个银甲卫回来传话,说吃完晚饭再回。”
“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问了萧副将他也不知道,”王妃摆摆手,虚虚扶了宁王一把,“算了,那孩子素来稳重,想也不会出事儿。倒是你,别跪着了,起来吧——”
宁王诶了一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王妃先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将手中剩下的栗子糕递给白嬷嬷,然后又踹宁王一脚,“初冬寒露重,你那腿别跪坏了,我可不想成敏王妃。”
宁王这才嘿嘿一乐从地上蹿起来。
“不会不会,我腿好着呢!而且这才跪了一小会儿,”他凑到王妃身边,“宜儿疼我,我跪不坏。”
王妃嫌他油腔滑调,推他。
宁王乐呵呵的,一点没被嫌弃的自觉。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厅落座,今日王妃备的菜多,除了想要让李从舟带去给云秋的,还有不少是宁王喜欢的。
既然提到敏王妃,徐宜忍不住要多议论两句,“听说凌以梁的腿是真坏了,敏王妃也病倒、传了好几回太医。”
“谁?凌以梁?”宁王忙着给妻子布菜,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小子你担心他做什么?那是他自己作死。”
自从被软禁,凌以梁在敏王府中就不安分,不是嚷嚷着说是宁王世子使诡计害他,就是指责皇帝偏心、嘴里胡说八道喊了许多僭越的话。
腿都已经坏成那样,他却每天都挣扎着要下床。听说自己被软禁,还爬下来、挣扎着要去宫中陈情。
分派去守着敏王府的羽林卫都觉得敏王世子失心疯,他却还不知收敛,随意责打前来给他看诊的御医。
几个御医憋了一肚子火,后来纷纷告假、找借口推脱,实在没法推辞,就到敏王府上应付了事——药随便涂、骨头也懒得再查。
这般消极应付了半个月,连王妃都看出来儿子的腿骨是歪的,只好放下身段去太医院跪着求情,这才请动院判过府重新给接了一回腿。
偏那凌以梁不知母妃艰辛,痛得死去活来时,还责怪是院判医术不佳,口里污言秽语说个不停,气得院判夹板都没上就直接甩手走人。
敏王妃心力交瘁,又不能看着儿子残疾不管,重新请人重金往城里去请,可此时凌以梁已经恶名在外,便是开出五两黄金一回、也没人敢应。
最后是请管事到京畿请来个村医,王妃怕最后的大夫也被吓跑,只能在大夫进门前着人给凌以梁捆住、嘴也堵上。
然而即便是这样,凌以梁也每天可劲儿折腾,弄得王府下人怨声载道、一个个拿出钱来赎身买契请辞。
他们可都听说了——
宣武楼大比阴谋败露后,敏王世子第一时间将自己摘出去、毫不犹豫牺牲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
像他这样的主子,不值得为之卖命。
这股请辞之风有一人起头,王府里不到半日就跑了近百人,就连老管事都找了借口想告老。王妃再三挽留、承诺涨薪一倍,才勉强留他。
这么一来二去,敏王妃也支撑不住再次病倒。
她一倒,凌以梁那边更无人照料,这位世子挑三拣四,一开始连药都不喝,对着进来伺候的人也是非打即骂。
后来见人都跑了,他想喝水、发现叫了半天也喊不到一个人后,心里才开始发慌,挣扎着下床想到门口看看,结果一下摔倒又给腿弄歪。
凌以梁躺在地上连喊好几声,嗓子都叫哑了也不见有人,越没人他便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叫骂。
他骂得难听,闻声走到门口的杂役更不敢进。
如此循环几回,凌以梁是又累又痛、又渴又饿,心里惊惧,最终头一歪彻底昏过去。
等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上午,他就那么躺在初冬的地面上睡了一宿,后背的伤势恶化,那腿村医也彻底接不上。
“得了,不提他,”宁王重新起了个话头,“陛下恩裳的那批粮饷已经运到了。那苏驰真是个奇人——他在河中府烧栈道、吸引匪帮注意,转头就指挥士兵直取他们山寨,不仅粮饷没丢,还俘获敌人数百众。”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王妃微微笑,替宁王添了盏羹汤。
“等到渭水边,几个水匪都等着抢他这条肥鱼,他却故意将粮饷分装在百十条小舟上,来来回回在渭水上横渡了七次,给水匪们绕了个晕头转向,配合秦州的官兵、一举剿灭三个水帮!”
王妃顿了顿:这听上去,倒真有点厉害了。
“黑水关的将士们其实早就听说了朝廷有嘉赏,但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粮饷运得来只能剩下三分之一,没想竟是十成十安全送达。”
宁王摇摇头笑,“来递消息的信使拿这当笑话讲,说士兵们跟过年似的,从一开始的呆头鹅变成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全部出帐来迎。”
“苏大人躲不过,被他们围在中间抛空三回,要不是大哥拦着,他们晚上还想做个篝火会、烹羊宰牛感谢呢。”
王妃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也忍不住掩口笑了。
苏驰有本事,朝野都在夸,又有谁还记得他当日是个被满京嘲笑的赌徒、被龚家赶出来的准女婿。
王妃笑了半晌,心中又有一丝感慨——秋秋那孩子,也确实眼光不差。
锦上添花人人会,唯有雪中送炭才是难。
宁王观瞧妻子神情,知道她这是又想那宝贝儿子了,他便偷偷在桌下掐了自己——瞧他这张嘴!
“啊,还有就是京畿的赋税改革宜儿你听说了么?”他又换了话题。
王妃点点头,这算是京城的大事。
太极湖籍库事发后,其实民间也好、朝廷也罢,人们都在私下议论青红册制度的存废。
虽说二册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太极湖龙廷禁卫军的贪墨只是冰山一角,大量书册如何保存、修缮,青册红册的费用又该从哪个部门出,这回被烧毁后,又牵扯出一堆理不清的官司。
苏驰主张改革,准备将人丁税全转移到土地上。毕竟人是流动的,而天下的土地多寡,相对来说在一段时间内是固定的。
如果改记土地单位征税,朝廷只需彻底丈量测准一回土地建册,往后固定下来每几年核准一回,不用年年造册,需储存的册数就会大大减少。
至于人员,锦朝户制由下至上,村中添丁自然有村长族正记名,城里的百姓有族谱,外出经商、做工都需身契,都成不了逃丁。
而村中土地记总就那么多,若人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田地自然可以租给外来户耕种,最后只管按田收税就是,操作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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