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驰的声音很沮丧,云秋却表示自己没那么在意,还给苏驰讲了讲真世子——小和尚李从舟的事。
当听到云秋的几处铺子上的匾额和楹联都是李从舟写的时,苏驰看着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你们啊,还真和别的真假世子不一样。”
别人家若是出现了这等事,真假两位不还得闹起来?不是假的想尽办法要弄死真的,就是真的用尽手段要跟原本的家庭搞好关系。
总之两人不是斗个你死我活,就是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互别苗头。
到他们这儿倒好——两人心平气和,好得跟哥俩儿似的。
假世子对王府的泼天富贵、权柄浑不在意,那真世子又反过来处处维护着假世子……
苏驰摇摇头,“得,也就王爷王妃能养出你们这样的宝贝。”
云秋嘿嘿乐,端起自己的七宝羹喝下一大口,然后才问苏驰他这回归京是为什么,“大哥你不做转运使了么?”
这话问出来,苏驰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半晌后,他长叹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来几分沧桑,他放下手中的馒头吐了一口气——
“原想着你是宁王世子,说与你听好像是我有求于你一般。如今秋儿你跳出朝堂纷争,倒正好给你说说,请你替哥哥拿个主意。”
拿主意?
云秋连忙让了一回,他自己的主意都还要李从舟帮他拿呢!
“大哥客气了,我哪能做得了大哥的主。倒是大哥有烦恼,我倒可以听一听,权当是解闷了。”
原来,如前世一样,苏驰在运粮之事上得力,很快就从转运使接连升迁,成为了从六品的龚州监司,这回入京,就是替龚州郡守来此述职的。
苏驰述职的当日,正逢林瑕带着万松书院剩余的师生入宫上缴青红册,他在旁边听了几句,随口说了句如何如何、这般那般算筹。
结果就被坐在轮椅上的林瑕拦下,与他在宣政殿的外院谈论了许久,等到皇帝召见后,林瑕更未贪功,直言算筹推演的法子都是苏监司教授。
从太极湖籍库中抢救出来的青红册仅有建兴年和承和年的,万松书院遭劫后能够重新复写仅剩下最近即数十年。
林瑕带着万松书院的书生是可以将他们背在心里的东西重新默写出来,可是却没办法作证是否有错漏,细节上有没有出入。
若是调取各地县府志所存的记录一一对应,那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朝廷正逢多事之秋,是没办法几种起来办这样的事的。
面对这般状况,朝堂上主要有三种观点:
第一种是以林瑕等人默写出来的本子作为范本,州府上的县志作为辅助,从今年征税开始重新记录。
第二种则要求以地方上的文本作为范本,理由是地方上的文本一直保存得很完整,而林瑕他们是人自己背诵,难免会出错。
最后一种就是提出干脆改革,将青红二册合总为一册,不再单独列每户人口,只丈量各县的土地,然后将人头上的税赋都平摊到土地上。
最后这一项是泰宁朝就提出来的改革税赋方案,只可惜施行两年后就出现了种种问题,最终还是被废止、继续了祖宗定下的青红册制度。
文官在这项事情上各自为政,太|子党多半围着舒大学士和文太傅两个,看着他们的态度见风使舵,而寒门和世族又各自对立、武将又只关心屯所。
“屯所在理论上也在各州府上占有土地,那这部分的土地和屯所里面的军籍士兵又将如何计算?还有僧道坛尼的特籍、各府的田庄等等。”
苏驰摇摇头,直言现在不是改革的好时机。
但林瑕深知青红二册问题很多,不趁此机会一举解决,将来还会埋下不少隐患,而且即便不改革——他也坚持绝不能按地方的县志来做范本。
之前的地方县志是不会乱修改,但若叫各地百姓们得着风声,说朝廷要按照他们县志上的数字来征收赋税,那势必会生出大乱。
事涉己身,难保百姓和地方上的三老不会铤而走险。
“听大哥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改革,只是主张——一步步来,不要急于求成?”云秋听了半天,总结道。
苏驰点点头,“改革自然好,但步伐迈得太快容易损伤根本、触动世家大族甚至是皇家的利益,他们解决不掉改革,却能很快解决改革者。”
“那……”云秋有点犯难。
如果这就是苏驰的烦恼,那他还真是没办法。
他哪里懂什么朝廷税赋和青红册的事情。
“我观陛下似乎有所动意,可是尚未确定来施行的人选,”苏驰再解释,“人选,大抵就是在我和林瑕之间。”
林瑕发现户部贪墨、挽救青红册有功,朝廷是要嘉赏他;而苏驰运送前线钱粮,未曾丢失一毫一厘,更算是大功。
而且,苏驰还给青红册如何核准提供了算筹上的帮助,他这六品的监司,定然是会往前升一升的。
“眼目前就是两条路,一条还是走西北、继续辅佐西北大营的将士们,保障勤务的物资充裕;一条是留在京城里,帮着推行税赋改革。”
苏驰直言他尚在犹豫,还没做出决断。
“那林瑕呢?”
“他自然是想办税赋的事,”苏驰叹了一口气,“可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再按着他那刚直的脾气秉性办税,多半是要出大事的。”
想了想,苏驰又叹一口气,“可是西北也不合他去。”
大漠狂沙,沙匪不断。
林瑕这般出生在江南的书生,如何能斗得过彪悍的西戎,而且他还伤了双腿、不良于行。
理智上,苏驰是觉得林瑕不适合;情感上,苏驰也觉得林瑕不适合。
但偏偏分身乏术,他也不能给自己一个人掰成两个用,而且他想的再多……最终下决定的人还是皇帝陛下,倒也没什么用。
“唉……”苏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我应该私底下去劝劝林瑕。”
云秋想了想,前世并没有林瑕这一出,苏驰进京述职之后就顺利被拔擢为正四品安抚使、隶属于军囤,能够直接出入西北大营。
由于他善狡谋、尽占兵法先机,还被西北大营的士兵们称呼为小军师。
如果是按着前世那般发展,西北大营和黑水关当真少不得苏驰,他后面能官拜宰相,也少不了西北这段经历的支撑。
云秋想了想,笑着拍拍苏驰肩膀,“林大人也有林大人的主意,一切事情顺其自然,大哥你也不要太悬心了。”
苏驰抿抿嘴,最后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所以,你不参加今年的宣武楼大比?”
“不参加了,”云秋笑,店铺里的伙计去派单子应该不算他参加,“往年我参加也讨不得什么好处不是?”
苏驰了然,笑笑之后两人各自低头用完早饭。
从食肆出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苏驰主动将云秋和小钟送到丰乐桥边,也顺便认认云秋两个店铺的门面。
“我住在安西驿,”苏驰比划了一下,“要是有事,可到那边找我。”
云秋与他挥挥手,带着小钟转身绕进云琜钱庄中。
小钟这回在鬼市上淘弄来大大小小十来样东西,大多是文房用物,有笔墨砚台,也有信札赏盘、笔筒笔架,总之都是小而精的东西。
“东家您看,复盛典当的掌柜是端州人,这方端砚正好送他;这个青瓷的前朝笔筒,底款正好是蜀中蓉坊烧造,可以送给蜀籍的昌荣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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