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所有他拿出来的东西,往后都给公主,都归公主管。
他这般做法实在太特别,引得顾云秋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坐在帘帐后的五公主更是被他逗乐,忍不住地侧头去和身边女官说了好些悄悄话。
后来是宁王妃看这孩子实在憨得可爱,便寻了个由头将人找过来、赏赐了些东西,才给这事揭过去。
不过也是他这股率真,最后打动了五公主。
思筝公主告诉惠贵妃,她的出生不高,能够不远嫁已是万幸,其他高门望族的公子虽好,但嫁过去总有不少夺嫡争储、党争的烦恼。
前面那些公子送来的东西,多半是踹度她心意而送来的珠花、宝石、字词书画,或者显摆他们的才学、家世。
唯有这曲怀玉,憨是憨些,但真心一片,不要求她“要怎样”,只倾己所有、全部交给她,让她“想怎么样就怎样”。
若非后来四公主惨死在送嫁路上,五公主和曲怀玉本可以成就一段好姻缘。
不过那都是往后的事了,顾云秋捏着手中玉佩:
曲家在西南一带财大势大,曲怀玉又是老将军最宠的外孙。
认识个这样的人,若将来真遇上什么事,也可有人帮忙。
别过曲怀玉,顾家的马车直接将他们接到了王府,宁王今日当值不在,王妃却早早盼在门口,远远看见车子过来还往下迎了几步。
顾云秋才从车中探出个脑袋,王妃就已经走到了踏板前,伸出手要亲自扶他,眼睛亮亮的、似是有泪花:
“瘦了!怎么就出疹子了?难受不难受?一路上辛苦不辛苦?”
一叠声的问落下来,闹得顾云秋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嘿嘿笑了两声,推开王妃的手自己跳下马车后,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才一一回答:
“不辛苦、不难受,已经好了,而且没瘦!”
他拉起王妃的手摸自己肚子,“再吃就胖成球了!”
王妃睨他一眼笑,顺势揉了揉。
这时,李从舟也跟着从马车上下来。
还未行礼,王妃就先提裙对他一礼,“萧副将在信上都同我们说了,明济,谢谢你这一路照顾秋秋。”
“您客气了。”李从舟摆摆手。
见顾云秋平安回府,他也躬身朝宁王妃一揖告辞。
“府上已备下斋菜,”王妃拦他,“留下来吃顿饭,晚些时候叫他父王送你上山。”
李从舟想说不用。
顾云秋却飞快回头,一下给他拦腰抱住,“吃完饭再走!”
王妃乐得看孩子们感情好,僧明济为人端正,儿子跟他交朋友后都爱读书了许多,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
李从舟拗不过,只能又留下来陪着吃了顿饭。
王妃亲自下厨,给顾云秋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顾云秋也捧场,乐呵呵撑了个肚皮滚圆。
大约是回到家心情放松,顾云秋用过茶点后就靠倒在圈椅内、迷迷糊糊听着王妃同李从舟聊这一路来的见闻。
没一会儿,他就歪斜在圈椅上打起了小呼噜。
观月堂的花厅很安静,即便王妃和李从舟在说话,两人也是轻声慢语,那呼噜声突兀。
几乎是同时,王妃和李从舟皆默契地住了口。
李从舟远远看了一眼:
顾云秋歪歪躺在圈椅内,脑袋顶着扶手、屁|股担着一点点凳子边,右脚远远支地,姿势古怪却稳定。
而偏是这样的姿势,引得他左肩处鹅黄色的外衫滑落,露出一大片白皙的颈项,雪肤之下经络分明,突出的锁骨好像会反光。
王妃摇摇头,掩口乐。
主人家的公子睡着了,李从舟也不好继续打扰,起身拱手再次告别。
王妃这下没了拦的理由,一面吩咐人送顾云秋回房,一面起身要亲自送李从舟出去。
结果经过顾云秋身边时,两人的动作还是吵醒了他。
王府的环境安适,王妃观月堂的花厅又是他从小学步、玩闹的地方,熏香之类的气息都熟悉,所以顾云秋也就迷糊了——
眼睛半睁开一道缝儿,模模糊糊的白雾后站着个脑袋光光的小和尚。
他没多想,习惯地冲李从舟伸出手,嘟哝着吐出个:
“要抱——”
李从舟一愣,下意识转头看王妃。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第一回生出些名为“心虚”的情绪。
好在王妃没多想,毕竟顾云秋从小就黏人。
她好笑地摇摇头,示意李从舟不必理会,带着人就往花厅外走。
而李从舟顿顿脚步,最终摇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离开王府。
辗转回到报国寺,已是这日的下午。
拾级而上,踏着层层白石条穿过山门,守在门前的两位师兄见着李从舟,都露出了笑脸:
“明济回来了?”
“主持在法堂呢,见你回来肯定高兴。”
李从舟谢过他们,跨入寺内才发现门口高大的桐木又挂满了黄叶。
离京之时,方是十四年秋。
如今归来,竟已是一年以后。
大雄宝殿上,今日当值的圆净禅师正带着一众僧人、居士齐声诵经,今年新入寺的几个小沙弥,乖乖坐在最后面的蒲团上。
禅坐的姿势不怎么标准,但朗声诵经的声音却很洪亮。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满整个大殿广场,祭龙山中清风徐徐,雀鸟啁啾、天高云淡,木鱼咚咚、铜钵声悠长。
他的心,从没像此刻这般安适。
前世此刻,报国寺已因藏匿罪被围,吕元基置换的那批木料正被不知情的工匠换到各处殿内。
户部被襄平侯拿捏了个彻底,太极湖的籍库也教他暗中转移送了不知多少份儿给西北的荷娜王妃。
如今……
报国寺和师父师兄,他们都在。
李从舟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法堂。
飞檐琉璃瓦下,圆空大师穿着他的旧僧袍、背对着院门打坐参禅。
李从舟走到院内停步、躬身拜下唤了句师父。
一直闭目的圆空大师睁眼,背对着李从舟的脸上有一瞬的动容,最后他眸色微动,只轻声道:“回来了。”
李从舟点点头,这才上前、跪坐到圆空大师身后:
“师父一切可还好?”
圆空大师这会儿倒是回头了,他看了眼生得愈发高大稳重的弟子,眼中赞许之色愈见明显,“都好。”
大约是分别日久,李从舟也感觉到大师的话比往日多了些。
他问了他这一年在江南的生活,也说了圆准禅师对他赞不绝口。
李从舟笑笑,事无巨细、拣着能说的与师父一一道来。
最后犹豫片刻,还是坦言,自己跟着宁王世子去西湖看了灯、到东莱郡观了一场唱卖会。
圆空大师听着,慢慢转过身来,与李从舟面对面坐。
他看着这个他从小一手拉扯大的小弟子,从个雨夜降生的可怜孤儿,逐渐长成如今这般踏实稳重的模样。
圆空大师抬手,轻轻拭去李从舟僧袍上一片枯叶,声音很是温和:
“灯会,好看么?”
李从舟想了想,点点头,坦然承认:“好看。”
圆空大师笑着收回手,“好看便好。”
李从舟一愣,“您不怪我贪恋世间美物,着了执相么?”
圆空大师挂着笑,深深看他一眼后摇摇头:
“执相我相,不挂心相就好,为师拘着你太久,是该让你去看看这天下山河秀丽、人世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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