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太久,眼里已一滴泪都挤不出。
而宁王看完了那封薄薄的信,竟是摇晃两下跌靠到一旁,手中薄薄的信笺也应声掉落在地上。
王妃扑上去捡起来看,发现上面的内容与点心说的大差不差,只多了一行字——
平生不知爹娘谁是,云秋二字用来熟悉。
万望王爷王妃允准,许小民继续使用此二字。
往后便是舍顾改姓云,单名一个秋字。
王妃忍不住,大滴眼泪坠落在纸上,将王爷王妃两个字晕开。
匆匆来迟的李从舟看了这封信,浑身发寒,也顾不上解释,转身出府、抢了门前不知谁的马,直接打马而出——
银甲卫们远远看着,也不知该不该追。
唯有抱着手臂的萧副将,闷闷蹲坐下来,将脸埋到尚完好的那只手掌心里。
李从舟策快马,也不管会伤及多少百姓。
从武王街出来后,他就直奔东市的聚宝街,过丰乐桥后跳下来,径直闯过外柜想要往楼上走——
“明济师傅?”外柜的陈大郎走不开,喊了他一声。
他却像没听见一般直冲冲跑到楼梯口,而小邱正在院中帮着两个护卫大哥搬货,听见脚步声回头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明济师傅?您这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李从舟充耳不闻,几个跨步上楼,推开门后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又下楼来,正巧与担心的陈二郎撞在一处。
“他呢?!”
陈二郎被撞得眼冒金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根本没反应过来李从舟问的是谁。
而跟过来的小邱怕出事,听李从舟这般问反应了一会儿,“您这是问……东家?东家没回来啊?”
“……没回来?”
“啊,他不是跟您一块儿出去的么?”小邱很茫然。
李从舟咬咬牙,转身又一阵风似的冲出门,跨步上马后没有一点儿停留地打马而走。
丰乐桥上卖油纸伞的小贩都被他带起的风给掀翻,忍不住指着他的后背怒骂了一声——
“死秃驴,赶着投胎吗?!”
李从舟扬鞭策马,穿过和宁坊直拐到关帝庙,奔着辅国大将军府所在的龙井街跑,结果在过正阳桥时遇着一辆车。
车前那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李从舟一愣,用力勒马、马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他掀翻下。
他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移位,却还是调转马头追上了那辆车:
“曲公子——!”
马车亦是一顿,侧坐在车夫身边的年轻人闻得声音一跃下马,急急跑到他的马边:
“明济师傅!您见着秋秋没有?!”
李从舟眉心一跳,反问道:“他……没来找你?”
曲怀玉抿紧嘴,看上去十分委屈,“我、我今日拿着请帖到王府做客,府上的奴仆都说秋秋送你回报国寺了,让我略等等……”
“我在王府干坐着也是无聊,就想起来外祖父曾从海外给我买过一个鬼工球,我就想着回来取了、带过去给秋秋玩。”
“结果来回一趟”曲怀玉吸吸鼻子,“府上就出事了……”
他仰着脸,小心翼翼看李从舟:
“秋秋心思单纯,他不会跟您抢世子之位的,小师傅您也帮着与王爷王妃说说,我带他去西南吧?我家米饭多,能养得……”
曲怀玉的话没说完,李从舟就又打马冲出龙井街。
——也不是曲怀玉。
那顾云秋到底还能去哪儿?!
他迟疑片刻出京城,径直奔上祭龙山,也没理会一众师兄的问候。丢了马就挨着王府在报国寺的私邸找。
从天王殿后的私邸,到后山禅寺前的两间旧院。
一扇扇木门被他踹开,里面皆是空空荡荡,莫说人影,就连一窝老鼠、一只麻雀也难寻。
李从舟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云桥时,眼前一阵阵眩晕。
他伸手攥住桥面上的铁索,终是被上面粗粝的铁刺划伤了掌心。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尽数落到了山谷里——
不在云琜钱庄,也没投奔曲怀玉。
不在报国寺,也没在后山禅院私邸。
这样短的时间,顾云秋到底还能去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脑海里又飞速想出几个顾云秋的常去之地——双凤楼、昌盛巷、雪瑞街,和宁坊的书铺,以及清河坊的柳记香粉铺。
李从舟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惹得寺内僧人议论纷纷,联想到圆空大师被银甲卫的统领恭敬邀请下山,许多人都从中觉出点不一样的意味。
李从舟片刻不停,顺着这些地方一处处找过去,从日上中天,一直找到了日头偏西,最后,他甚至站到了陶记糕点铺外。
顾云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时近中秋,临街的铺面都挂上了彩灯盏盏。
日暮黄昏,街灯次第明亮。
李从舟跑了一日,最后疲惫地驻马停在了丰乐桥上。
白日在桥上摆摊的小贩们都收摊、锁铺,只留下一两个旗招还在风中摇摆,桥下惠民河倒映着两岸酒肆的彩灯,灯影瞳瞳、热闹无两。
远处,隐隐听到了骏马疾驰和兵甲铿锵声。
李从舟累极,只看河中倒映出的那轮圆月,一动不动。
兵甲马蹄,渐渐靠近。
为首一人,还是险些被他拧断手的萧副将。
萧副将让银甲卫们等在原地,自己下马上桥,试探着走过去。
见李从舟没拒绝,萧副将才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宫里来了人,陛下的意思,还是要简单办个认祖归宗的仪式,即便不是庆典,也要更新谱牒、记名宗庙。”
李从舟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萧副将也不觉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
“王爷的意思倒不强求,您爱办就办,不爱就拉倒,反正收拾了宁兴堂对面的沧海堂给您。”
听见宁心堂三字,李从舟终于从惠民河上收回一点视线。
“……那宁心堂呢?”
跑了一日滴水未进,他一开口,嗓音是连萧副将都被吓着的嘶哑。
萧副将犹豫片刻,在转身回马上拿水袋和继续说之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宁心堂一切如旧。”
在李从舟策马奔出王府后,宁王就处置了那个乱嚼舌根的庶务,拖到王府正堂的广院中,召集阖府奴婢观礼,赏了他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算是死杖,打完最后那庶务都不成人形。
大管事秉承宁王心意,只对府内瑟瑟发抖的众人说了一句话,叫他们不要妄议主子的是非,否则下场就和这庶务一样。
同时,王妃让嬷嬷扶着她,迈步走入了宁心堂正房。
房中的一应陈设都未变,好像下一瞬就会有个笑容甜甜的小家伙朝她奔来、响亮唤她一句阿娘。
然而——
床铺上整整齐齐堆放的香囊,还有收拾好的大匣子,都让王妃忍不住泪如雨下。
顾云秋甚至没带走那些宁王画给他的“小老虎”,一叠叠宣纸里,还夹着很多陶记糕点铺的油纸。
王妃轻轻咬了下嘴唇,最终忍不住扑入身边嬷嬷怀中,失声痛哭。
——谁说那孩子不懂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王妃只盼顾云秋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小孩。
可以任性,可以骄纵,可以不用走得这般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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