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捏紧药箱的带子,足下生风,而冯副官、蒋骏和乌影几个也觉着自己留在这里多余,转身各找各的理由离开。
苏驰懂得看气氛,一拽徐振羽肩膀道:“今日这场仗赢得漂亮,走,大将军,我请你喝酒——”
徐振羽被他拉着后退了两步,但看向李从舟的时候明显欲言又止,目光总在他的左手前臂上停留。
“走呀,”苏驰又加大力气拽了他一把,半开玩笑地给徐振羽台阶下,“我请客,不用您花钱。”
徐振羽抿抿嘴,最终撩了一把头发叹了一口气。
他拍拍苏驰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看着李从舟准备叮嘱两句,结果李从舟在他开口前就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事儿,您不用担心。”
徐振羽啧了一声,看着李从舟的手臂想说怎么可能没事,但苏驰又拉了他一下,“您得了,给人孩子点相处的机会。”
见他不走,苏驰干脆绕到徐振羽身后给他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刚才若不是您给他捉过去审问犯人,哪还会有这些事,走吧走吧,人心里有数的,作长辈的唠叨多了要讨人嫌的。”
徐振羽挠挠头,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像个棒打鸳鸯的恶棍。
他别别扭扭嗯了一声,跟着苏驰走到军帐门口时,又停住脚步、小声嘟哝道:“等他醒了,你……替我说清楚。”
李从舟一愣回头,只看见苏驰站在军帐门口忍笑,而匆匆离开的大将军,耳廓不知为何红了。
苏驰冲他笑了笑,眼里的神色却很正经,“云秋兄弟就有劳您了。”
说完,他又躬身拱了拱手,才挑帘转身消失在军帐外。
而李从舟看着军帐门口起起落落的门帘,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句前几日自己对徐振羽说过的话——
当时他说,云秋没有高堂爹娘。
但如今看着为云秋担心的众人,还有真心给云秋当兄弟的苏驰,他觉得自己应当要收回那句话。
是他因为前世的记忆鼠目寸光,只想着云秋亲生的爹娘——小账房和月娘,却没有算到今生云秋身边这些人。
“点心你去吧,”李从舟走上前接过凉巾,“你们难得来西北一趟,现在天色尚早,还没到回营之时,还能和蒋骏聊会儿。”
徐振羽让蒋骏过来,也是有这样的一重考虑。
“这里有我,放心。”
“可……”点心担忧地看向李从舟左臂,“可您不是也受伤了么?”
刚才李从舟急急跑回军帐时,露出来的左手前臂上还缠着一卷带血的绷带,身上的外衫也没披好、一只袖子还耷拉在外。
即便没看到伤口,那样的渗血量,点心也能看出来受伤不轻。
李从舟摇摇头,甚至还抬起左臂晃了一下,“没事,小伤。”
点心看他面色如常,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从站起身、让出了位置。
不过他走出去两步后,还是回头道:“我和蒋叔会在附近找个地方聊的,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就吩咐我,我会去办的。”
李从舟勾了勾嘴角,颔首谢过他。
等点心离开后,李从舟又守着换了两条凉巾,额头贴着额头感觉云秋的脑门没那么烫了,才挪过去坐好、给人扶起来搂到怀中。
看着小家伙即便在睡梦中也紧拧着眉头,他是好气又好笑:
——还真是第一回见着能活生生给自己撑病的。
李从舟给云秋顺到自己怀中靠好,然后搓热了双手、用右手放在云秋的胃上轻轻画圈揉动,并且在中脘穴附近一下一下按压着。
这个穴位在肚脐眼上四寸左右、大约就是一个手掌的位置。
它的位置很特殊,正好是小肠经、三焦经、胃经和任脉的交会穴,与三条经脉气相通。
人常说小肠经能分清泌浊,三焦是气机、水液的通道,胃经多气血,任脉又是管总人身上阴经气血的重要脉络。
中脘穴位于他们三经一脉的交汇处,自然能调理所会经脉的疾痼。
李从舟顺着脏腑的位置揉了百圈后,又运劲到掌根,自天突穴向下直推到中脘,然后继续向下到肚脐。
天突穴在颈部、属任脉,位于头面正中线上、胸骨上窝的中央里。
这样有助于消积化滞、畅通气机,在消化不良时最有奇效。
推按了一会儿,怀里窝着的人忽然动了动,云秋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他的脸后先嘻了一声,“……你回来啦?”
李从舟点他鼻尖一下,手上的动
作倒没停,只挂着浅笑看他。
云秋“嗯?”了一声,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慢慢回笼的意识终于想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点心、蒋骏正说话呢,结果陡然得知徐振羽竟然早就知道他偷偷跟着朝廷的人来到了西北大营,惊诧之下就一下厥了过去。
“我真……晕过去啦?”
“不然呢?”李从舟收回手、拢了拢被子,给云秋重新裹好,被子围着他裹成一个卷,就剩下一个小脑袋露在外边儿。
“那……”云秋嘴巴开开合合,感觉脑袋里有一锅滚水在咕噜咕噜冒泡,他想问的事可太多——
关于徐振羽,也关于李从舟,还关于他身下这张明显变大的床。
不再是那张窄小的单人榻,而是结结实实一张三面有围子的弥勒榻。三面的围子木料材质上乘,外面还有一层亮光包浆。
围子上面一条栏杆收腰中空,下面一圈挡板皆雕花,中间还镶嵌了整块的大理石飘花圆盘做板芯,夏日靠上去能纳凉。
罗汉床实用,兼具卧具和坐具的功用。
配上小几、靠垫就是一把造型别致典雅的坐具,单人坐在上面颇显尊贵,双人并坐也能显出亲近。
而撤掉上面的东西,另外铺上褥子、枕头和被子,下面垫上脚踏,就是一张不错的床,也比架子床要轻便得多。
李从舟看着他脸都憋红了,生怕这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又给烧涨了,便删繁就简,给他拣着重要的先回答了:
“床是将军给的,他知道你在军帐中,对你没敌意,你不要怕。”
话是很简短,可云秋眨巴眨巴眼,半天都消化不掉:
——什么叫,将军给的?
怎么跟他记忆里的镇国将军不太一样?
其实前世,云秋就有点怕这位“舅舅”。
从记事的时候起,云秋就听过王妃说了很多关于徐振羽的事情,从王妃的视角看,徐振羽是个很亲切的好兄长,而且驻守边关、骁勇善战。
男孩子小时候总是会崇拜比自己强悍的男人,他听着王妃说多了,也就渐渐觉得自己舅舅是个大英雄。
怀着这样憧憬的心态等着、盼着,却没想到徐振羽三五年都不进京一次,每回来王府都是冷着脸、皱紧眉。
要不是王妃鼓励他,他可能根本不敢上前喊出那声舅舅。
不过仔细想想,徐振羽好像并没有打过他、骂过他,即便后来他长成个纨绔,成日缠着舅舅讨要蝈蝈笼子、鸟笼子,徐振羽也没怎么他。
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话也很少对他讲。
那如今这般看来——镇国将军其实人挺好?
也是跟小和尚一样的:脸很臭、人很凶,但是其实心很软?
云秋这般想着,但看着身下这张罗汉床又有点想不通了:
——怎么看见自己两个“侄子”搅在一起他不生气的吗?
这位大将军的人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云秋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脑袋越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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