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影捧着荷包险些热泪盈眶:这小老板,也太好了吧!
不过感动归感动,他还是记着李从舟的嘱咐,让云秋不要走远、就在这个回廊上活动,他也是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百姓。
好在西北的园子开阔,几乎没有遮挡,云秋带着点心在对侧回廊上走走逛逛,他在这边也能看得很清楚。
于是乌影按着自己的心意买了几样小玩意儿,顺便尝到了他从进来开始就很中意的烤羊肉和糖炒栗子。
那边云秋也接连逛了几家沽酒的小摊,兴庆府和京城不同,在这里卖酒不需要那么严格的酒凭和酒引,民间的私酿发展得也很兴旺。
正因为此,云秋才想来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一种特别的酒,带回到京城去做酒楼或者食肆的发家。
前面几个摊位的老板都很热情,甚至还有一个用自家的空酒瓶做了投壶的彩头。可惜他们的奖品都是酒,云秋可喝不了,只能瞧个热闹、听听周围百姓的议论。
听了一会儿逛了一会儿,云秋大概弄清楚了兴庆府的十种名酒分别是哪些,只不过大部分都是京城里有的黄酒和米酒。
唯有一样烧酒是兴庆府独有,几家卖烧酒的摊贩都没有直接摆出酒坛,而是在自己的摊位前摆放下一只大酒缸,缸上用红布包着酒塞封口。
有人买酒时,就给酒塞打开,然后用酒提打酒。
打出来的酒液清如水,很像是明月阁的天醇醉,只是兴庆府的酒香更浓烈,因而都以烧酒、烧刀酒或者某某露命名。
绕了一圈日头渐西,云秋心里也有数,这便准备叫上乌影回西北大营。
结果离开园子的时候,却在外面撞上了个背着小孩、推着板车的妇人,她的板车上还放着一只大酒缸,听声音、缸里是满满当当装着酒液。
“大婶,不是我要为难你,是我们从没有办过这样赊欠票钱的事儿?”守门的管事赔着笑脸,“您看您要不再去凑凑,这也就差五十文钱。”
“您也说就差五十文钱了,”妇人也不让步,“您让我进去,我摆下摊来卖出第一提酒,就给您送来。”
“可我们这儿概不赊账……”管事面露难色,“而且——”他抬头看看天,“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若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您也要替我想想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妇人就急了,“怎么会卖不出去!我这可是好酒!你去打听打听,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谁不说我们家酒好!”
她声音尖,着急起来放下车把就要去揪那管事的前襟。
管事身上穿着长衫,一看就是经年读书的老学究,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当场就叫着护卫后退,说什么也不准妇人进来。
妇人见他喊护卫,脸上急色更甚,“您别,我真是有急用!您就让我进去吧,不然您看我这……我这有个镯子,您拿去看看值不值五十文?!”
说着,她就要给手上一只成色不怎么好的银镯子扯下来。
偏是她越这样,管事越不想惹事,摆摆手连说了几句让妇人去兴庆府的几家酒坊看看,他们这里已经快要闭园了,就算放她进去也卖不出价来。
“我便是去过了才来求您的!”妇人举着那镯子,还是着急地想要往里面闯,护卫交手拦她,她就挡在门口跪下磕头,“您就让我进去吧!”
“我这酒真的挺好喝的,要不您尝尝?您尝尝就知道了!”
管事被她这样吓得连连后退,妇人转身去开酒缸的时候他就匆匆给护卫吩咐两句躲进了园子深处,妇人用酒提子打好了酒,转身却发现管事不见了。
她着急往里追,可两个护卫又拦着她。
一来二去她身后的孩子也哭,推搡之下,妇人一下失足跌下三级楼梯,手中酒提子飞出去,酒液一下就洒在了云秋身上。
好在一提酒并不多,而异族的长裕袢用料也厚,云秋就闻见一股醇香的酒味儿,随手掸了掸、里面的衣衫也不算湿。
乌影皱了皱眉,上前想要给妇人理论。
但云秋从后拽住他,反走过去给妇人扶起来,顺手就将刚才自己还剩的一小吊钱递过去,“这个,您拿去救济。”
妇人愣了一下,看着云秋那满头的小辫子和异域服装拧紧了眉,而后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番邦官话说蛮好”后,又给钱推回来,“我不是花婆子。”
云秋近看,发现妇人眉目刚烈,虽是秀眉,但有虎目,山根宽大、嘴唇很厚,脸也是四方的脸盘子、身形也较寻常女子魁梧。
他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女子,跟从前他遇见的姑娘、夫人都大不相同。
于是云秋想了想,又给那钱推回去,“那我拿这钱与婶子买酒。”
没想到那妇人还是推拒,竟然是后退两步冲着云秋抱拳拱手一作揖,“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家的酒不卖番邦异族,您请别处买吧。”
云秋一愣,站在旁边的乌影早忍不下去了,他拉着云秋的手收回银子,“行行行,不买就不买,活该你进不去。”
说完,乌影也不给云秋拒绝的集会,直拉着他就离开了兴庆府,嘴里嚷嚷着晚了就回不了大营、李从舟要下值了等话。
云秋无法,只能由乌影带着离开。
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回头多看了那妇人两眼——锦朝的互市开启也少说有十年了,百姓中还真很少能见到这样讨厌外邦人的。
从兴庆府返回西北大营的路上,乌影还不大不小发了一顿脾气。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家园是被汉人毁坏的,他的族人、亲眷都是被汉人奸计害死的,“口口声声番邦番邦,我看她才是番邦!异|端!邪|教!”
云秋和点心对视一眼,两人都闷闷笑。
“好啦好啦,”云秋更顺着乌影的话说,“是是是,是她不懂事,来乌影吃糖球。”
乌影吸吸鼻子哼了一声,嚼着云秋递过来的糖丸子嚼得嘎嘣嘎嘣,“就是!汉人里面就有你这样的好家伙,我们不也有好的!怎么就一棍子打死!”
云秋笑,“或许是她经历过什么呢?不生气、不生气。”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回来,路过西北大营给朝廷安排的那一片营帐时,云秋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乌影为何要大费周章给他弄来一套异族服饰。
他坐在骆驼上,远远就看见了朝廷那片营帐附近聚着一个西域商队,其中就有好几个跟他打扮差不多的异族姑娘。
乌影给他弄成这样,确实是合理又不显眼。
嘻,云秋偷偷看还生气鼓着腮帮在前面牵骆驼的乌影:确实是,无论什么族人,都有好的,而且是特别好的。
等他们终于返回到军帐中时,李从舟正给厚重的铠甲挂到架子上,听见脚步声回头,乍然就看见云秋顶着一头小辫子、变成个异域姑娘走进来。
李从舟:“……”
“乌影给我编的,”云秋一蹦一蹦跳过去,还拉着筒裙的裙缝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好看不?”
李从舟挑挑眉,对着云秋红扑扑、笑盈盈的脸蛋是露出个粲然笑容,然后伸手屈指刮刮他的挂着汗的鼻尖:
“一头一脸的汗,热水是刚送来的,去擦把脸。”
“昂!”云秋卷卷袖子,他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的也觉得很热。
他这一走,李从舟维持着那个笑容,慢慢转头、意味深长地拖长声唤了一句:“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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