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打量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云秋坐到秋千上,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被抓包:
李从舟住在山上,每日午后都要习武、练剑,有时还能与护卫大哥练几手。
他窝在旁边巴巴看,有时入迷,甚至都忘了翻手中的书页。
不止李从舟,连点心都逮着过他好几回。
每一次,别人都误会,以为他是想学。
实际上顾云秋只是,有点……羡慕?
——宁王还是皇子时,在诸兄弟中骑射一绝;王妃体弱,但出身将门,却也兵法娴熟,能对十八般兵刃侃侃而谈。
顾云秋看看自己,又想想小和尚:难怪,李从舟才是他们的儿子。
“喂。”面前草地上被扔了块小石头。
顾云秋抬头,李从舟已放下了弓,正站在新扎的木人下冲他招手。
“昂?”他懵懂跑过去。
在他走近时,李从舟却忽然拉起他的手:
“教你招简单的——”
手臂一扭、刺痛传来,顾云秋还没来得及反应,李从舟就跃到他身后,一手扼着他胳膊,一手呈鹰爪状、扣住了他的喉咙。
“你不会鹰爪功,这只手可以换成小刀或匕首。”
说着,李从舟松了劲道,晃了晃他掐着顾云秋脖子的那只手。
顾云秋眨眨眼,喉结上下动了动。
“没学会?”
顾云秋立刻头摇成拨浪鼓。
李从舟耐着性子又放慢动作演了一遍给他看,结果顾云秋还是一副傻样,愣了半晌后,才小声问出一句:
“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李从舟蹙眉,冷冷吐出四个字:
“学来防身。”
“诶?”
顾云秋还没闹明白为何要防身,手又被李从舟扭到身后。
“京中世家公卿的子弟都习武,西戎更是妇孺皆兵。你身体底子差,现在习武已经来不及,学一招见机行事,以后遇着危险,还能出奇制胜、救自己一命。”
唔。
顾云秋吐吐舌头:他能遇着什么危险?
最大的危险,不就是你这个前世不由分说就砍了我脑袋的家伙吗。
不过那句出奇制胜,顾云秋倒是听进去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李从舟认真给他最后演一遍时,忽然一屁股坐地上、捂住手臂哀嚎起来:
“呜呜呜,痛痛痛,你弄得我好痛!”
李从舟皱眉。
顾云秋眨巴眼,抱手臂委委屈屈。
睨他半晌,李从舟最终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上前伸手、准备将小纨绔拉起来。
顾云秋却突然狡黠一笑,用力拉住他的手反扭,整个人更灵活地跳到他背上,用手臂勒紧他脖子:
“学会喽!”
微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小纨绔的手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肌肤。李从舟偏了偏头,顾云秋却还不知死活地贴上来,凑近他耳畔说——
“怎么样?”
“我这招,够不够出其不意?”
耳尖微微发烫,李从舟眉拧更紧,沉了声:“……下来。”
“嘿嘿,”顾云秋跳下来,举起双手:“下来啦,下来啦!”
李从舟瞪他。
顾云秋弯下眼睛,露出唇畔的梨涡。
这段时间他早摸清了:小和尚就是看着凶,其实也不会把他怎么。
两人正闹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王妃身边的嬷嬷跑上山,说京城里忽然爆发了严重的时疫,短短三日、病死者无数:
“报国寺已下令封寺,王爷说城里情势不明,让夫人和公子稍安勿躁、暂且留在寺内不要走动,以免染上恶疾。”
顾云秋一愣,李从舟也变了脸色。
——他们都未料到,这场明年才爆发的大疫会提前来临。
嬷嬷还带来了许多王爷新送上山的东西:
有用来焚烧的苍术和艾叶,也有如《普济消毒饮》这样能救人活命的汤方和一些药包。
“城里几个药铺都被抢空了,附近州郡的药材都翻了番儿地往上涨价,就这些,还是将军从西北专门差人送来的。”
嬷嬷口中的“将军”,是王妃的兄长,西北大营的镇国将军徐振羽。
对前世这场大疫,顾云秋没什么特别的记忆。
他就记着承和九年一入夏,宫中那位只比他大一岁的八皇子就染病殁了,月底,出生还未满月的六公主也跟着夭亡。
他俩皆是中宫嫡出,文皇后本就病重,又在月子里,更经不起这般接连打击,很快就崩逝了。
而后,就是国丧三年,京中丝竹声绝。
这回疫病提前爆发,顾云秋没多想,只叫人来给东西收入西厢房。
而站在原地的李从舟却骤然沉下脸,神情变得很阴郁、很冰凉。
别人或许不知情,他却最清楚不过:
京城这场大疫,说是天灾,其实根本是人祸。
表面是疫病,实际根本是毒。
是襄平侯在西南多年,以活人试验制成的一种蛊。
三年前,襄平侯奉旨迎娶乌昭部首领的女儿白氏为正妻,其实就是为了从乌昭部苗人处窃取制毒炼蛊的秘方。
被白夫人发现、事情败露后,才会有后来苗人“叛乱”、宣抚司大军踏平乌蒙山等事。
李从舟原想着他还有半年多时间筹谋,却没想疫病会提前爆发,倒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
襄平侯所谋者大,明明是他下毒暗害,却能作壁上观,直到京中死伤惨重、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才装模作样献出张“治疗时疫的方子”。
皇帝不明就里,见方子有效,反将他视作忠君爱民的功臣,更不顾太后阻拦、解了先帝设下的禁令,诏命襄平侯进京。
从此,襄平侯来去无阻,终于一步步将整个朝廷拖入他蛰伏多年布下的局里。
前世李从舟踏着尸山血海归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取得襄平侯第二任妻子、也是来自苗族部落的“柏夫人”信任,从她那儿拿着关键证据、最终给了襄平侯致命一击。
可惜,那时候报国寺已经没了。
那些从小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都已化为了一抔黄土,消失在皇室争权夺势的一场场阴谋里。
所以最终,他选择和襄平侯同归于尽。
只没想到:
这一世,襄平侯会提前引发这场疫病……
李从舟很焦虑——
在得知疫病消息的第二天,嘴角就生出了好大一片疮。夜里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几次都给顾云秋弄醒了。
顾云秋看在眼里,却实不明白小和尚在急什么。
这场疫病最终的结局是很惨、宫里宫外死了不少人,但这种事是天灾,又不是着急上火就能避免的。
而且,他们才八岁。
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上他们去顶……吧?
看看小和尚眉心都愁出了一座层峦起伏的山,顾云秋挠挠头,实在不能理解。
只能把这一切当成是小和尚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大爱世间、见不得黎民苍生受一点苦难。
又三五日后——
顾云秋正捧一本新的《生意集话》在看:
此书将日常开店营商所需的知识,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呈现,新颖有趣又易上手。
他在秋千上晃悠着看得津津有味,面前突然铮地传来一声巨响。
顾云秋被吓得一哆嗦,书都掉了。
循声望去,却发现不远处的小和尚不知怎地拉断了弓弦,血珠断线般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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