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婆披上外衫,忙跟着那两口子跑到田边,发现田里的一切根本不能简单用“遭贼”来形容:
两亩黄芽被翻得乱七八糟,个大饱满、结实丰|腴的都被人拔走、砍掉,劈下来的菜叶散落满地,算算数量足少了半亩。
陈婆婆立即叫来村长里正,并租户一起报了官。
陈家村隶属于河间府奉圣县,县衙派人来看后,却发现这案子根本无从查起:
种黄芽的两亩地位于村口,来往人流密集。
只算田边留下的足迹,就能粗估出百人之数,更莫论田里那些杂乱的泥脚印。
被盗的黄芽数量虽多,但附近村里人人都种这菜。
眼下又是农忙时节,就算发现别人突然多出很多黄芽菜,也不能以此为由指认为贼。
毕竟黄芽菜都长得差不多,就算他家里没种,也可推说是从外乡买的,根本无法坐实罪名。
陈婆婆着急,两个官差也没办法。
查来查去花了两天时间没什么结果,只能劝她和那两个租户以后当心,实在不行就在田边养条狗。
话是这么说,但初五日杂买务的提辖官就要来收货了,地里少了半亩菜不说,那偷菜的贼人还刻意踩坏了不少还未成熟的菜芽。
这样下去,交货时根本凑不出齐数。
事发突然,村长和里正也帮着想办法,但杂买务办货自有一套成文的规矩,提辖官虽也谅解陈婆婆苦衷,但还是要她照价补足余数。
杂买务的收价是高于市价的。
这样一来,陈婆婆和租户都亏了。
陈婆婆本来都认命了,觉得是自己倒霉。
没想过了一日,就听村里好事者议论,说那杂买务凑不齐足数,就在附近寻购,没想,最后竟找到隔壁吴村长家。
他家田庄上的确种有黄芽,但状况奇差却是有目共睹。
百姓们都在好奇——他打哪儿弄来的好菜,能被杂买务看上。
陈婆婆听完心生疑窦,还没过去看,佃户两口子就和吴村长发生了争执——
两口子听得流言,忍不住凑过去看,发现那些码得整整齐齐、准备给杂买务的黄芽——根本就是他们田里失窃的。
吴家村长哪里会认,直说他们污蔑。
两口子不依不饶,这些菜都是他们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每日三道的浇水、施肥,除草、除虫,绝不可能认错。
两方纠缠起来,很快就引得很多人围观。
陈婆婆虽也怀疑,但真闹大了许对这两口子不利。她走过去想劝,却被吴村长的老婆吴刘氏趁乱推了一把。
陈婆婆没站稳,一下跌坐在地。
怕陈婆婆吃亏的蒋骏跟过来,看见这一幕没忍住,反手就推了吴刘氏一下,“干什么呢?手上放干净点!”
没想,这吴刘氏也不是一般人。
当场就地一趟,翻滚哀嚎大叫起来:“打人啦——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陈家村的打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啊?”
蒋骏被她弄得措手不及,吴村长更趁机报官。
没过多久,奉圣县的县令就将他们几个都押到了县衙——
公堂之上,县令还未开口问。
那吴刘氏就干嚎起来,直喊着:“青天大老爷我惨呐,你一定要替我这弱女子申冤呐——”
蒋骏忍不住瞪她。
结果吴刘氏更戏瘾上身,当即缩到丈夫身后抛出个可怜兮兮的媚眼:“大老爷你看,他公然当堂威胁我!”
县令啪啪拍两下惊堂木,让师爷、官差先陈词。
两个官差倒是说了实话,禀明之前田里丢失半亩黄芽的事。
但那师爷态度暧昧,虽也承认失窃事,却指出蒋骏从前在西北当过兵,当堂以扇掩面、惋惜道:
“阁下出生军旅,又是个大男人,实不该欺凌弱小。”
陈婆婆急了,指吴刘氏道:“那也是她先上手推的我!她难道就可以欺凌我这个老太婆吗?”
师爷耸肩:“当时情况混乱,说不定是您看错了呢?”
陈婆婆一口气上不来,瞪着他浑身颤抖。
而那吴刘氏也娇滴滴地拖长了声儿:“是呀,当时他们仨凶神恶煞就跑过来污蔑我是贼,妾身一个弱女子自顾不暇,怎会主动推婆婆您?”
公堂门口,看热闹的陈家村民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发出阵阵嘘声。
吴刘氏却一点不怕,反而镇定自若地捋了捋鬓发。
县令又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他看过师爷写的卷宗,简单问两句话后,当庭判他们是挟私斗殴,各罚钱三银充公:
“至于陈氏诉吴家偷黄芽一事,人证物证皆不足,本府不予受理。”
“而吴刘氏诉蒋骏伤人一案,人证物证皆具,本府谅解被告实非有意,免牢狱之灾、罚银一两稍做惩戒。”
这判罚不重,但明显有失偏颇。
陈婆婆和蒋骏还想理论,却被陈家村长拦下,他摇头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师爷明显已被吴家的人买通。
这位师爷是奉圣县本地人,县令们流水般换,他却已在县衙里干了三十年有余,衙门里的狱卒、提案、大部分衙役都是他的人。
现在师爷还未直接护着吴家,若惹急了他,说不定会在卷宗上做文章,到时从重判罚,挨板子、落狱,甚至会被驱逐、流放。
只罚点银子,也算破财免灾了。
陈婆婆和蒋骏想了想,虽憋了一肚子气,也实压不过地头蛇,只能自认倒霉,交出四两银子。
可回到村上没几日,却发现地里的菜还在持续减少。
不仅仅是黄芽,大豆和芜菁也会被人刻意弄走。
陈婆婆忍无可忍、蒋骏也是憋着邪火,两人和租户一家轮流值守,终在某夜逮住了那个前来偷菜的小贼——
火把灯笼点亮一看,却是吴村长的独子。
这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就痴傻。
抱着芜菁被捉个正着,还冲众人直乐。
陈婆婆他们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吴村长和那吴刘氏又来了——
吴刘氏一看儿子被捉,当场就撒疯闹起来。
于是不出意外,他们又吃了官司。
吴刘氏在公堂上拉高孩子的衣摆衣袖,说小孩身上那些青紫痕迹都是陈婆婆他们打的,抽噎道:
“大老爷,我家孩子偷了她们一棵芜菁是不对,但他们也不能这么打人啊?且我这娃儿生下来就是傻的,这不摆明了欺负人么?”
小孩身上有掐痕、棍棒的打痕,手腕上、肚子上都是青紫一片。
县令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别过头,继而重判了陈婆婆和蒋叔。
原是要打他们板子,亏了陈家村长辗转托人作保,赔五两银子给吴刘氏和解,这事儿才算完了。
等他们灰溜溜从县衙回来,蒋骏原本跟过的一个吴家村木匠师傅在入夜后偷偷找到庄上,透露给他们——
那吴刘氏是个厉害角色,不好随意招惹。
吴村长的原配妻子本不是她,她是插足上位的。
原配妻子姓扈,是隔壁河清县令的女儿,两家的聘礼、嫁妆都相互送到了,这位吴刘氏却能使尽了手段从中作梗,愣是将婚事搅黄了。
扈家娘子后来改嫁,入了西北军户,还生得一对双生子。
大约是坏事做尽、损了阴德,吴刘氏进门后连生三胎,头两胎都是不足月就滑掉了,第三胎不仅是个女儿,还没能养大。
吴村长对她也渐渐没了好脸,非打即骂。
吴刘氏憋着一口气、用尽偏方,终于生得这个儿子后,却是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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