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云秋会错了意, 以为他们也要像那两个暗卫一样表演一个瞬间消失,于是云秋扶住额头挥了挥手,“算了算了, 你们也去吧……”
三个银甲愣了愣, 却也听命拱手,转身消失在六部井那边, 他们是正经在街上巡逻,后面还有六七个人的队伍。
等人都走了, 云秋才蹲下去,“大婶你还好么?”
妇人看眼前的小公子:年纪十六七、模样出挑,身上穿着一套质地柔软、一看价格就不菲的绸衫,柳叶眼中尽是担忧和关切。
她微微皱了皱眉,既有些嫌弃云秋的多管闲事,又不由庆幸——这京城里还有好人,没有叫她一时恍惚错了主意。
最后妇人忍不住扶着长桥的栏杆站起来,闷闷道:“……我没事。”
“您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么?”云秋也站起来,他凑近栏杆往下看了一眼滚滚而逝的河水,“仅是建议哦?寻死我是不推荐您投湖投江。”
妇人疑惑地转头看他。
“我之前听人家说,投湖投江的人死后是最不好看的,尸体要是能找回来,一般都被水泡得发白发胀了,那变形的模样,仵作可是修都修不回来。”
妇人实在不知道这位多管闲事的小公子要干什么,她心里烦,不想跟这儿和人打哑谜,“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秋粲然一笑,扬手一指长桥对面一家张五郎蜜煎铺,“那家的雕花蜜饯做得极好,酸酸甜甜的分外可口,还有红绿两味的豆儿水,我想邀您一起去尝尝。”
妇人的眉头拧得更紧,她与这少年公子分明是素昧谋面,对方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正待拒绝,却忽然瞧着云秋的模样有些……
“你、你是?你之前在……”
“我和婶子在善济堂有过一面之雅,”云秋接话,脸上还挂着融融梨涡,“您家的小公子好些了么?他们家的酸梅球能雕成小兔子、小狸奴,可有意思了,孩子吃起来也开胃。”
说完,他也不管那妇人愿意不愿意,上前直接揽住人往那张五郎蜜煎铺走。
其实走的时候云秋心里也打鼓,毕竟妇人肩宽背厚、看着就很不好惹,而且在兴庆府的时候,云秋就已经被她拒绝过一次,这可不是常人呢。
然而不知是否是情绪才经历了起伏,又或者是云秋提到小孩子打动了妇人,总之她最终还是糊里糊涂就跟着云秋去了蜜煎铺。
这是一种专门贩售花果甜水的小铺,里面有蜜饯、雕花梅球和一些雪泡的豆儿饮,偶尔也会搭伙一些捏糖人的小贩在门前揽客。
这样的甜水铺在京城里少说有百十来家,但唯有这张五郎一人会做乌梅话梅双拼在一起的雕花球儿,刀工精湛、造型独特。
而且那张五郎和陈村长、陈婆婆是一路性子的人,热心肠、爱操心,还有些认死理儿,云秋能知道他家的蜜煎好吃,也是因为这位张五郎固执。
记得大概是五六岁……?
宁王带着家人外出从清河坊归,因为遇到户部的官员有事来找,宁王就只能暂时将马车停在长桥附近,云秋等得实在无聊,就注意到了这蜜煎铺。
尤其是看见了那些漂亮的雕花小兔子、小狗、小马就挪不开眼睛,王妃无奈、吩咐白嬷嬷下车去给他买了一套回来。
结果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宁王回来看见,宁王皱了皱眉不许他吃,说是街边小摊卖的东西不干净、吃了要肚子痛,只许他看看。
那时候云秋还小,一听这个就扁了嘴要哭。动静惊动了张五郎,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正好听见宁王的那番说辞。
——这人的胆子也大,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王爷千岁,上前就是一顿争辩,说他们家的锅碗甑子都是每日要洗三道的,怎么就不干净?
然后还硬是要拉着宁王去看,还给他展示自己的手,确实是洗过、保养得很好,连指甲缝都是干净的,还说他每回碰吃的都用皂粉洗好几道。
宁王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人有点憨直,等被张五郎执拗地带着看完一圈后,又觉着他确实是认真在做生意,是自己心存偏见了。
他郑重向张五郎道了歉,还又买了红绿豆儿饮各一份。
这位张五郎做的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从来东西不掺假,红绿豆都炖煮得极沙糯,里面添的也是他们自家酿的土蜂蜜。
有过这样“不打不相识”的经历,云秋还一直挺喜欢这家蜜煎铺的,偶尔还会偷偷遣点心来这儿买上许多雕花梅球带在身边吃。
因此,张五郎认不出云秋,却和点心相熟。
“张老板,这位就是我家公子,”点心介绍,“他可喜欢您家这些蜜煎果子豆儿饮了。”
云秋嗯嗯点头,眼睛亮亮地夸了张五郎一番。
张五郎当年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现在三十多岁的人,还是会被云秋这样几句夸臊得脸红,给他们迎进店铺后,还多送了两只金橘元子。
喝过甜甜热热的豆儿饮,妇人的情绪也渐缓和下来。她这辈子见过不少人,也大抵能分辨对方接近自己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眼前的小公子目光清澈,笑起来唇瓣有个漂亮的小酒窝,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
想到善济堂的尤大夫,妇人决心相信云秋,她放下豆儿饮,双手抱拳向云秋一拱手:“山红叶。”
云秋眨眼,歪歪脑袋没听懂。
妇人终于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她松开抱在一起的双拳,正色道:“我姓山、名红叶,夫家姓毕,真定府魏城人士。”
魏城?
那不是真定府的府城所在?
云秋心底冒出个问号:那这位毕夫人怎会出现在兴庆府的文期酒会上?
不过他也不好问出口,只能佯作不知地点点头拱手,“毕夫人,我是云秋,云琜钱庄的老板。”
山红叶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人也泰然多了,左右这会儿临近饭点儿,蜜煎铺里没什么人,她也就给云秋简单讲了讲自己的事:
她丈夫叫毕焘,是魏城的一个盐商,做的是将兴庆府岩盐收集、蒸卤后贩售到真定府的营生。
毕焘是家中独子,家在魏城下慈水乡,通过头里几辈人的努力积累了良田三十余亩,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
后来毕焘经商贩盐,他们家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家大财主,房子也从乡下搬迁到了魏城中。
毕焘的性子与山红叶完全相反,也或者说,在山红叶眼里——她的丈夫是个性子柔、脾气好的“糯先生”,从不大声说话、也不和人急眼。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山红叶指了指自己,“我之前是个镖师。”
这云秋还真没想过,他不大不小地啊了一声。
不过也难怪,毕夫人看着是比寻常妇人魁梧,而且在兴庆府时,她都是一个人就推动了板车和上面的大酒缸。
“我爹就独我一个闺女,娘生下我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后来爹要大江南北地跟着镖局跑镖,也就干脆带着我在身边。”
“您别看我现在这样,从前刀枪剑戟我都能耍,遇着焘哥,也是在我独自押镖的路上,他被山贼追着撞到了我的队伍里,所以我就顺势救了他。”
云秋笑了笑,这倒是个“美救英雄”的故事。
后来毕焘为了感谢山红叶的救命之恩,也就常常到他们镖局拜访、邀请众位镖师吃饭,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也偶尔会结伴行商、走镖。
只可惜两人成婚后就过了五六年安生日子,孩子出生后没一年,毕焘就染上了痨病,强撑了半年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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