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赤条精光趴着的李从舟往里推了推,拉高被子挡住人后,自己靠在外侧枕头上应声——
“秋秋睡着了!”
听见这个,门外的宁王噗嗤一乐,“睡着了还能说话呀?”
“哈啊——”顾云秋逼着自己打出个呵欠,闷闷用被子捂了脸,“反正就是睡着啦,阿爹有什么事明天再讲嘛。”
站在屋门外的宁王好笑地摇摇头,和跟在身后的萧副将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叹气开口:
“明日父王就走了。”
啊?
顾云秋一下掀开被子:这、这么快?
他们到江南也不过两三天时间,父王这就要启程回京去了?
顾云秋急急掀开被子,看见李从舟后背上惨烈的伤口后,犹豫片刻又将被子虚虚改回去,自己挪了挪、尽量贴着李从舟。
——这样,从外面看起来,床上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再放下一半纱帐,顾云秋满意地拍拍手,示意点心去开门。
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顾云秋揉揉眼睛,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阿爹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
宁王走进来,见儿子真已经躺床上了,只能自己搬来一把圆凳,想坐在床旁边。
结果才弯下腰去,就看见地上堆着顾云秋刚才慌乱中脱下的衣衫。
顾云秋:“……”
宁王皱皱眉,转头看点心。
点心被那凌厉的目光一扫,扑过来立刻捡起那堆衣衫收在怀里。
在宁王开口前,顾云秋先糯糯发声,“阿爹你别训点心,是我让他们去泡了热汤再回来的,不信你问萧叔嗷。”
这事萧副将给宁王禀报过,他是知情的。
再看抱着衣衫喏喏说是自己疏忽的小厮,宁王想到这贴身小厮是儿子主动管他们要的,平日伺候得也妥帖,便将话咽回肚里,改成一句:
“下不为例。”
“好啦好啦!”顾云秋动了动,在保证不暴露李从舟的情况下,双手抱住宁王手臂,“阿爹快说说怎么就要走了?”
他这般说着,还偷空给点心抛了个眼神。
点心会意,在宁王的注意力被顾云秋吸引时,一弯腰把角落里李从舟的衣服裤子也给收了出去。
宁王来南仓是运粮,等仓管清点出来足数,自然就要加急回京。
这批粮草运送回京城后,会下拨给各地的转运使,由他们走水陆两路运往黑水关、支援前线的军士。
这是和前线有关的差事,带顾云秋下江南已是破例。
正经事急,宁王当然不能久留。
他把这些情况给顾云秋讲了一道,然后揉了把儿子刚洗好、毛茸茸的发顶:
“萧副将留下来陪你,爹的差事耽误不得。”
说着,他又塞了一沓银票给顾云秋,“不够就差人送信来,管家会派人给你送。遇事不要太与人争,上山、涉水都当心。”
顾云秋推了两下,王妃给他的银票还有厚厚一摞呢。
见他不拿,宁王却极自然地一转身,将手中银票递给萧副将,“秋秋就交给你了。”
萧副将双手接过银票,郑重其事地单膝下跪,“末将定不辱命。”
顾云秋:“……”
他张了张口,尝试劝道:“阿爹,萧叔是你的左膀右臂,不如你带他回去吧?你不是还留了两队银甲卫给我么?”
没想这话一出,宁王和萧副将竟然同时摇头——
宁王:“银甲卫不过百人,你让爹怎么放心?”
萧副将:“那些毛头小伙子只知舞刀弄枪,哪里能保护好人?”
顾云秋:……?
他舔了下嘴唇,看看父王又看看萧副将。
若不是他的手要用来扶住被子——让锦被透风不至于捂死小和尚,又不会豁口开太大被父王发现他床上有人……
他现在真的,非常想抬起双手捂住脸。
——听听,他们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百余人的银甲卫竟然保护不了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人正三品的侍卫怎么就不会照顾人了?
顾云秋讪笑两下,直觉萧副将是被父王带偏了,又劝了两次无果后,顾云秋也不坚持了,只让萧副将留下。
“那阿爹一路平安。”
宁王笑着捏他脸颊一下,“照顾好自己。”
顾云秋乖乖点头昂了一声。
直到宁王和萧副将起身离开,他才忽然意识到:
宁王之所以选择晚上来和他说这件事,是因为宁王知道他早晨贪睡、起不来,所以专程晚上与他告别、次日让他睡饱。
看着走到门口关门、笑着与他挥手的宁王,顾云秋也跟着笑起来,终于敢抬起手,轻轻挥动两下——
宁王走后,点心重新推门进来。
“公子。”
“呼——”
顾云秋长出一口气,忙掀开被子。
就这么坐着说一会儿话的工夫,他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也不知道是两个人挤在一条被子里热的,还是单纯紧张的。
掏出随身的巾帕擦了擦脸,今天这热汤算是白泡了。
点心刚才收拾了衣裳出去,顾云秋的那套自然是送到浆洗房。
但明济师傅的衣裳裤子上都沾着血,而且那僧袍的后背一块全都烧坏了,也没办法缝补。
他拿在手中一时无措,最后找了个木盆先放着。
刚才王爷和公子说话,他不方便进去伺候,就按着顾云秋的要求去找了随行大夫,谎称是自己烧水时不小心烫着,讨来一罐烫伤膏。
“好好好,小点心真聪明!”
顾云秋披上外袍、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接过那烫伤膏就和点心一起帮李从舟处理伤口——
怕被外面的银甲卫看出端倪,顾云秋和点心只敢点了一盏小灯。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顾云秋发现李从舟后背上的伤并不是简单的烧伤、烫伤。
血肉坑坑洼洼的,像被什么东西炸到了。
顾云秋一边稳稳端着烛台替点心照亮——处理伤口这么高级的事,他可做不来。
点心小时候是杂役,顺哥那群恶仆还在时,他总是被打,身上大伤小伤不断,烧伤烫伤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只是……
点心蹭了下鼻尖上的汗,明济师傅这伤要严重许多。
虽然他们刚才用帕子沾着药酒轻轻擦拭过,但凑近细看就会发现,还有很多细小的黑灰色碎屑卡在肉里。
若不挑出来,只怕要感染发炎。
烧伤烫伤本就难好,李从舟这后背上腥红一片,破皮的破皮、起泡的起泡,要再加上流脓……
那滋味,岂止是不好受。弄得不好,说不定还会丧命。
想到这儿,点心小声将自己的担忧与顾云秋说了,外伤他倒能处理,“但明济师傅伤得重,只怕还得弄点儿内服药。”
这话没错。
但就他们眼目前的状况却有点难办:
小和尚不醒,顾云秋就没办法弄清楚他为何被人追杀,又是被谁炸成这样。
叫随行大夫进来不难,难的是叫他进来后一定会惊动萧副将,萧副将知情后定会禀报给宁王。
算上和报国寺的交情,以及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份缘分,宁王知道后必然会分心插手此事。
虽不懂朝堂政事,但西北战局要紧,这个顾云秋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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