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过这顿饭,苏驰在当日晚些时候,就带着两坛子冰堂酒和同僚启程返回汾州。
而顾云秋回到王府,想着苏驰说的人,心里也高兴——
若这位朱先生当真如苏驰所言堪当大用,那他也算是意外解决了钱庄经营的最大难题:
荣伯熟悉盛源,但到底年事已高。
朱先生年轻,于钱庄上经验老道的同时——在京城的根基不深,不会闹出像盛源钱庄那总库司理那样的事。
想着这两件事高兴,顾云秋当即命点心拿来纸笔墨,燃一盏明灯趴到书案上,提笔就顶格写下:
明济小哥哥雅鉴。
——这是他新跟着先生学的书信格式。
平辈之间就要用上这种名、字、号,加称呼和提称语的顺序。
但写完这句话后,王先生教的那些尊称敬词就变成了一个个小人在他脑子里打架。
顾云秋叼着笔杆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按自己的心意来:
你在余杭好不好呀?
我最近搞到个特别漂亮的小铺子!
等你回来我带你去玩。
陈诚和陈勤今年秋闱考童子试哦。
啊,你问他们是谁啊?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小石头的两个哥哥呐。
你知道京城里的“四大元”吗?
嗯……我最近遇见了它里面的一个坏东西!不过还没有到需要用你教我的防身术的地方,不用担心。
径山寺漂亮吗?
我还没去过呢。
我准备开钱庄啦。
还有,我今天喝到一种很好喝的茶。
叫做麦茶。
竟然是用麦子壳壳炒的,好厉害的。
……
拉拉杂杂写了这许多,最后顾云秋终于想起来王先生教给他的结末语。
于是,他在那行挤在一起的“麦子壳壳”旁边,重新添笔、以浓墨写下八个歪歪扭扭的字:
暌违日久,梦寐神驰。
——盼复,弟云秋。
那位王先生授课,一如既往的枯涩,顾云秋强撑着睡睡醒醒,有些内容也是听一半、漏一半。
诸如这句结末语,陪读的点心记着,先生好像说的是——
“接下来这些,是用在夫妻之间。”
看着信纸上的梦寐神驰四个字,点心挣扎许久,憋得自己脸都涨红了,最终也没能找着机会纠正顾云秋。
而顾云秋浑然不觉,乐呵呵地用手扇风,等墨迹干涸后,就叠叠好装入他上回买错的粉红色桃花笺中。
——四日后。
顾云秋接到了一封来自姑苏的信,信封是最简单的麻纸。
但从里面倒出来的,却是叠得很整齐的一副红纸。
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只一眼,顾云秋就认出了:
这是小和尚的墨迹。
不是甚安勿念,也不是没有回复。
两张红纸上写着的,是一副很适合挂在钱庄门口的楹联——
白镪赠君还赠我,青蚨飞去复飞来。
第030章
其实李从舟收着那封信时, 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要回什么。
甚安勿念四个字都写好了,眼前却不知为何突然闪过小纨绔一脸委屈、鼓着腮帮气呼呼的脸。
“……”
犹豫再三后,李从舟盘腿回蒲团, 又展信,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
——看得出来, 小纨绔的先生最近在教他写信。
雅鉴这样的提称语,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来信里。
提称语是用在称呼后的一种提高称谓的词语,多用于书信、表示敬重尊敬的一种礼节词。
当然,顾云秋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 算起来是平辈, 不必使用特别复杂的那些。
像他和师兄给圆空大师写信, 提称语就要用“坛席”或“函丈”。
不过, 小纨绔明显学艺不精, 信的开头写得似模似样, 中间一大段内容却还跟从前似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多大的人了, 用词还跟个孩子一样。
李从舟摇摇头,指尖点着“坏东西”三字, 嘴角却不经意露出一点淡笑。
至于末尾用的那个结语……
大约是真的努力过,至少顾云秋没写思君断肠、卿卿念念什么的。
其实算上路上的时间, 李从舟他们到径山寺才两日。
径山寺远离杭城,在距离余杭镇四十余里的径山之上。
与报国寺不同,径山寺的僧人并不多, 也无长住寺内的居士。即便算上后山几个帮忙看菜园的农人, 整个禅院也合共不过百二十人。
虽有江南第一禅院之名,径山寺接纳僧人的标准却极为严格。历任主持、首座、寺监都止收一徒, 像圆准禅师的前任主持,甚至终身无有弟子。
也正因为这位大师没有弟子、后继无人, 径山寺诸僧才会按他的生前遗愿,邀请曾多次来此开坛讲经的圆准禅师入驻。
圆准禅师算在诸僧中年纪不大的,四十余岁,一直在外云游。
云游僧大多是独行独居,身边甚少带弟子,即便有,也就那么一两个。
所以临危受命的圆准禅师也只能求助自己的师兄弟,请他们调拨弟子过来径山寺住半年,搭把手、撑到明年六月。
因僧人不多故,径山寺的僧舍不大,一个小院里就一排三间房。
于是,圆准禅师给明义和李从舟安排到了观音殿的耳房。
寺里需帮忙的地方多、需准备的东西也多,李从舟从小盛名在外,除了要帮着干活,偶尔还会被径山寺的师傅们团团围住问经释典。
他是趁众僧都在释迦大殿诵经,才偷得空溜出来给顾云秋回信的。
刚到山寺、生活枯燥,一如往常,无甚可写。
至于太极湖的户部籍库,那地方和径山有一段距离,他暂时不方便离开亲自去,也只能是乌影先去查探。
所以捧着信笺思索良久,直到钟声敲响、众僧散场,他才从观音殿门柱上的对联得着启发——
比起“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样大俗的,李从舟最后才选了这个具有青蚨之典的文对。
又找寺里的小沙弥要来红纸,总算是给了小纨绔回复。
如此又过三日,直到杭城秋闱毕,乌影才探查完返回山里。
“太极湖根本不像你们皇帝想的那样是禁区,我看倒是个给俩钱就能混过去的腌臜之地。”
乌影的汉话说得是越来越流利,若非他挂着汉人男子不常见的银色耳环,只怕混进百姓中,也无人可分辨。
他用手试了试旁边一根旁逸斜出的树干,然后一跃跳坐上去。
李从舟在径山寺说话不方便,于是他们约的是禅院后的深山里。
“怎么讲?”
“那片湖边是有围墙,也有轮值的军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湖面横阔数百丈,周围望塔林立、弓|弩|手时刻戒备,但——”
乌影伸出食指,心情很好地遛了遛他养在袖中的小蛇。
“但你们都忘了,岛上那些是人、湖边守着那些也是人,只要是人,用你们大和尚的话来说,就是——都有贪嗔痴妄,都有数不尽的欲念。”
李从舟沉下眉,隐约猜到乌影想说什么。
潜入太极湖外的围院对于乌影来说不算什么,避开守卫于他来讲也是手到擒来。且乌影会水,水性还好,要他跟着小船潜入太极湖中央群岛也并非难事。
本来乌影都做好了万全准备要打一场硬仗,结果他才攀到围院内大树上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妇人被龙廷禁卫军领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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